內篇

一 一生癡絕處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湯顯祖的毫不矯飾，我更愿意“斷章取義”地理解為其對于徽州的贊賞有加。及至黟縣的西遞，這個藏之于青山碧水又綿延千年的胡氏村落，走在青青的石板路上，流連忘返于寬窄不一的古巷中，我才深深地體會到湯老所言之名實可副。

西遞，又名西溪，或曰西川，四面環山，兩溪交匯，東水西流，古有郵遞驛站，故稱西遞。據傳，為避朱溫之亂，唐昭宗李曄之幼子遠徙婺源，改姓為胡，取名昌翼。北宋皇祐年間（1049—1054年），胡昌翼之五世孫胡仕良去金陵（今南京）時途經西遞，沉迷于此地的山形水勢，并在一年后舉家遷此而居，造就了胡氏家族的千年遺脈。

誠如胡仕良所信，西遞帶給我們的“一生癡絕處”，首在其山川風物。自先秦而來，西遞素有“桃花源里人家”之稱，其“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惹來眾多的“吟風弄月”。太白詩仙云游四海，如果說，《小桃源》一詩中的“小桃源”指稱不明，估計與胡氏家族的尚未遷徙至此有關：“黟縣小桃源，煙霞百里間。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那么，清人曹文埴的《詠西遞》詩，不僅具狀了西遞作為“桃花源”的神韻，更稱此中桃源為第一，當以為是：“青山云外深，白屋煙中出，雙溪左右環，群木高下密。曲徑如彎弓。連墻若比櫛，自入桃源來，墟落此第一。”

西遞不只有“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更有牌坊高懸、書田深蘊，所謂“黃發垂髫”“怡然自樂”者，在我看來，蓋因為此。說到這里，胡氏家族“權傾一方”的“刺史級”人物胡文光不得不粉墨登場了。胡文光出生西遞，為明代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進士，曾先后任膠州刺史、荊州刺史等職。為官一任，胡文光善作善成，深得百姓擁戴，故被“恩準”建樹功德牌坊，百世流芳。這座三間四柱不出五層的牌坊上刻有“五獅戲珠”“麒麟吐書”等精美圖案，并有“膠州刺史”“荊蕃首相”等旌表字樣，雖然看起來算不上巍峨挺拔，但與青山比肩、與綠水唱和是一點也不含糊的，其人文精神凝塑成西遞的文化意象，定當千年不老。

西遞的傲然存世，當然因為功德牌坊的榮光，還因為徽派建筑的縮影。除了牌坊樓，你在西遞還可以曲徑通幽，探訪凌云閣、瑞玉庭、桃李園、大夫第、履福堂、青云軒、枕石小筑等別具一格的建筑，大凡為青瓦白墻，總有飛檐翹角，雕窗飾柱，巧奪天工。西遞立基于北宋，發展于明朝，鼎盛于清初，歷經數百年的“革故鼎新”，方形成現有的建筑布局和格調，殊為不易。

有人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有激越，有輕柔；我要說，建筑是靈動的詩畫，似水墨，似煙霞。西遞從古樸中走來，一路飄逸的，恰是輕柔款款、煙霞澹澹，我醉無眠……

《徽風皖韻》 史睿嫻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