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凡回到顧航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看著睡得一臉惺忪的小伙子前來開門。

柯凡有一點兒不好意思。

“凡哥你餓嗎？冰格里還有一點吃的。”

顧航指著客廳邊柜上里那個方方正正的白柜子。

其實那就是冰箱。只是這時代產業萎縮，制造業更是嚴重倒退，壟斷在一兩個工廠手里。許多普通民用的產品都變得很簡單，只有基本的功能。

冰格里頭連分層都沒有，只有基本制冷功能的盒子，叫冰格確實很貼切。

“我不餓，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柯凡鉆進自己休息的房間，并沒有睡覺，而是迫不及待拿出繪板。

現在他又有恐懼值了，便迫不及待創作起來。

但他沒有繼續畫百眼巨魔，而是細致地用筆在繪板上勾勒著一只小小的黑亮圓形蟲子。

他需要一個馬上能用的東西。

繪板有比例顯示，這小黑蟲子畫出來大概只有小拇指蓋那么大。

柯凡的靈感來源于他之前遇到的蜱麋，他們身上鉆出的那些吸血蜱。

不過他還記得那三大準則前兩條，不能畫腦子，內臟外翻……

所以這蟲子自然要畫得怪模怪樣些。柯凡手上的智能手表功能很全，還有類似于搜索引擎的應用。

他打開了手表投射的全息屏，找到了關于吸血蜱的內臟結構圖，加上了一點自己的創造力，畫出了一只細看會讓人寒毛倒豎的蟲子。

畫完后天已經快亮了，柯凡收起繪板，一頭倒在床上。

等他醒來時，時間已經不早?？路舶l現手表里有一條來自張聞天的未讀信息：8點市政大樓16層1號會議室，深空危機處置會議，準時到場。

現在已經7點30分，柯凡從床上蹦了起來。

顧航的家離市中心的市政廳大樓40分鐘電車車程。加上等車和步行估計要一個小時。

果不其然，柯凡換乘的時候，張聞天已經來電催促。

早高峰時期，電車上全是昏沉木訥的赤川城打工人。

聯盟城市里不養閑人，柯凡聽顧航說過，在這個時世下，如果失業了，三個月后就要開始繳納失業稅。

一旦交不起失業稅，后果很嚴重。

柯凡覺得，在這個把失業完全歸咎于個人責任的世界，當個城里人確實沒有比在外時刻面臨危險的部落好多少。

普通人想要活著，在末世尤為艱難。

柯凡到市政廳的時候，偌大的1號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幾十號人。

在眾人的目光下，一陣克制的交頭接耳聲伴著柯凡走到張聞天旁邊，他給在身旁他留了個空位，一旁還坐著其他幾個隊員。

坐下后，柯凡詢問第一排五六個身著白底金色花紋外套的人是誰？

“那些是神殿研究深空的專家團隊。”一旁叼著棒棒糖的小胡椒低聲回答。

他好像永遠在吃糖。

柯凡目光掃過這些人的后腦勺，魏杰里會不會在里面？

會議開始，主持人是赤川城的市長邱江先生。

其實會議的主要內容，就是關于最近赤川城里頻發的深空事件。

開端便是柯凡所經歷的那次倉庫事故，那個歪臉男變成了一朵裂頭花。

在那之后，城里又發生了兩起相似的事故，而且同時異變的人數更多，也越來越接近市中心。

市政廳的邪靈入侵，是第3起。

“……調查部門通過各種數據和資料的比對分析，幾乎可以確認，這幾次事故并不是獨立的，現在我需要請求神殿研究官和神使的協助，更加深入去調查這一連串事件背后是否有威脅赤川城安全的重大隱患……”

邱江先生的話，柯凡已經從中聽出市政廳對神殿的從屬地位。

第一排中間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站起走上臺，右手扶肩微微鞠躬。

“吾主護佑?！?

他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顯示他沒有多少亞裔基因。但亞裔這個詞也只是柯凡從自己原來世界的概念。

他確認過了，這個世界和他原來世界的大陸海洋分布幾乎是一樣的。

但幸存下來的人類，相當一部分已經不能明顯區分出是哪個人種。

“……主祭司已經請求過神的意思，我們將全力協助這次的危機調查和處置……”

柯凡看著這位神官，覺得越看越有意思。

他的脖子往下的皮膚上，有一道若隱若現的裂痕，被衣服遮擋著。

“他是？”

“神殿的深空研究官，魏杰里。”

得來全不費功夫？

臨結束時，柯凡被特意留下來了，要留下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魏杰里。

他說他早就想見一見自己了。

后面的話柯凡沒有聽清楚，什么深空裂隙，什么神殿會給予最好的支持……

他滿腦子都是妹妹慘死的畫面，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撫向胸口，那里掛著他的手繪板。

就在他準備攥緊拳頭時，一只大手蓋在了他的肩膀上。

張聞天好像看透了他的意圖。

“我想邀請柯先生參觀我們赤川神殿一項最新的研究成果，這是載天城都還沒有做到的?！?

魏杰里略顯驕傲的語氣下，柯凡卻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別有深意。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抬起右手，修長的手指在自己的衣襟慢慢劃過，從上往下，經過小腹位置。

柯凡抿緊嘴巴，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有一絲期待自己動手的意味。

這是陷阱還是挑釁？

這樣一來，柯凡反而冷靜了，他微笑回應，“好的，魏教授。”

……

神殿所在的紫金山后面，有一片看守嚴密的園區。

嘴里長滿利齒的雙頭狗在空地上來回走動。他們身后是一面高達三米的鐵絲圍欄，無時無刻細微顫動著的鐵絲，暗示著這里開啟了全場域的電磁屏蔽，防范著某些不同尋常之物的出逃。

突然間，四五頭雙頭犬同時抬起腦袋望向同一個方向。

但很快，它們嘴里發出輕微的嗚嗚聲，又放松了警惕。

在壯碩的衛兵帶領下，柯凡和魏杰里一行人來了。

進入到鐵絲網后的兩層建筑內部，所有人都被派發了一個防毒面具樣的東西。但柯凡拒絕了面具。他聞到了，那洶涌而來的恐懼。

好東西，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氣。

再往里走，柯凡看到了恐懼的源頭，數不清的透明小房子里，裝著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異變體。

魏杰里無視了拍打玻璃的它們，領著大家繼續往里走。

更里面，透明的立方體里關的是人類。不少人都腦袋上都插著五六根纖長的金屬探針，連接著墻面上的一些金屬鐵貼片。光看著都讓人難受。

在柯凡疑問的目光下，魏杰里解釋這些人類已經被深空感染，而且比較嚴重，屬于已經不可控，但暫時又還沒有完全異變的所謂“抵抗階段”。

柯凡看到這些人確實都面色難看，愁眉苦臉已經算是狀態最好的，更多是表情扭曲，抱著腦袋在崩潰的邊緣。

柯凡身邊有一個光頭少女，目光呆滯，面色慘白，下一刻她腦袋突然轉了起來，而且是平面轉動，在這種詭異的扭曲下，她的頭頂，慢慢地轉到了原來下巴的位置，整張臉倒了過來。

頭周圍那圈金屬探針和細線也因為這種轉動纏成了一團。

女孩眼睛涌出淚水，順著眼皮流到額頭。

接下來四肢和身體也在以詭異的角度翻轉，最后整個人像一個被頑童扭壞的娃娃。

而她透明房子旁一個顯示器，模擬著整個房間三維立體圖，圖里圍繞女孩的紫色氣流從她的身體里源源不斷涌出，最后，女孩的身體變成白色，像一個倒空的容器。

“我們已經能夠掌握深空異變過程中恐懼的流動狀態了。”

柯凡不懂這意味著什么，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他的鼻子或許都可以判斷。

“這意味著，我們可以追蹤深空力量是如何作用于智慧生物的，它很可能是一種粒子束流，來源于某種我們無法接觸的宇宙核素，它甚至能夠構造一種接近于現實的存在，比如邪靈……”

魏杰里眼睛看向柯凡，“我們對深空的了解越清晰，從它的入侵中生存下來的可能就越大?！?

柯凡的注意力被不遠處一個透明房子里的人吸引了。

隆起的肚子顯示這女人是個孕婦，不同的是那些金屬探針是插在她肚子上的。

女人雙手扒著玻璃，滿眼通紅，她的嘴型在重復著三個字，“救救我”。

一段記憶從柯凡腦海中蘇醒，記憶里妹妹也是挺著大肚子，滿臉絕望。

“祟菏，這個孩子，他昨晚從我肚子里消失了，然后臨近天亮才再次出現。他是邪物，他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深空會帶走他……但我知道，他想普普通通地活著?！?

“別怕，你好好待著赤川，這里比較安全。等蒼目也安全了，我就陪阿玄出發去找裂隙，聯盟城市會解決它。到時你和這個孩子都會好好的。”

柯凡記得自己，作為祟菏的自己是這么回答的。

裂隙……

柯凡不記得是第幾次聽見這個詞了，他本來并沒有多深的感受，就算主祭司說只有封閉裂隙，才能救自己免于墮入深空變成邪神的傀儡，都沒有此刻他對所謂裂隙的認識深刻。

裂隙，是這個世界的痛苦之源，是妹妹一家遭逢不幸的深層原因。

“……等你準備好了，聯盟會委托你出發去尋找大裂隙，在那里我們一定能得到更多信息。即便裂隙被封閉后想要反撲，我們人類也不會再那么被動……”

魏杰里也再次提到這個問題，仿佛至今接觸到的人都默認這就是柯凡的使命。

不過一碼歸一碼，柯凡直視魏杰里的眼睛，“或許我會去找那什么裂隙，但在此之前，我想問一問，關于你挖開我妹妹肚子的事情?！?

在場的其他人包括張聞天都臉色一變，不管他們知不知道柯凡在說什么，空氣中的火藥味都很明顯。

魏杰里挑了挑眉，“你妹妹？肚子？”

“柯柔是我兄弟的妻子，我也早把她當做我的妹妹?！?

柯凡不想暴露自己從異世界而來的秘密。

“事實上，那個手術是她自己要求的，是她求我幫這個忙?！?

魏杰里平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