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沉默了一會，安靜到千兵開始恍惚以為自己在夢中。

“看著另外一個人用和自己相同的經(jīng)歷渡過那一生，所以你現(xiàn)在既是自己的當(dāng)局者，又是自己的旁觀者?！?

“能束縛我自己的只有自己?！鼻ПX得自己像喝了酒，昏昏沉沉的，她仿佛也說了許多話，和他，也和自己。

“你果然能聽懂，哈哈……”他笑聲極輕，完全被火苗的噼啪聲掩蓋，“我原諒了阿衡，但還是原諒不了自己，可是我也別無選擇。”綺營抬頭，發(fā)現(xiàn)她正注視著自己，目光堅(jiān)定、直接，于是他又鬼使神差了一次，“我希望以后你能叫我的名字……”

千兵的心一緊。現(xiàn)在他們才算真正認(rèn)識彼此，不，應(yīng)該是她才算真正認(rèn)識他。初返天界時，他能找到自己，就說明他對自己的了解，比自己對他的了解多。

“綺營?！鼻П踔翛]有感覺到任何忐忑或緊張。

“阿衡曾和你說，覺得你熟悉?！?

“嗯?！碑?dāng)時還以為是他搭訕女子的慣用伎倆。

“當(dāng)時身為一個凡人，曾深深困擾于那些莫名的直覺和感受，現(xiàn)在我是綺營了，也記起了原因。在我為天、冥二界立界碑的時候，是你父親在我身后，為我抵擋一波又一波的敵軍，直至力盡而身亡。”綺營抬頭看她。

原來如此。千兵得以釋然，界碑中那縷神力，也是綺營落下封印時一并封存在內(nèi)的。

天亮了。

天邊燃起火燒云，暖橙色的光映到她側(cè)臉，綺營的心又不適時地開始砰砰跳：真好，她懂。幸好，她懂。

她卻長舒一口氣，輕輕說道：“我原諒你?！?

若當(dāng)時是她，也會這么做的。

千兵看著綺營，笑得釋懷：“謝謝?！彼郎瞎派癫豢梢圆迨痔嗳缰拢粋€小小天界戰(zhàn)神，被他陪著走了這么久，已是難得中的難得，而如今自己能安然無恙，他必定承受了很多神罰。

那獲得救贖一樣的眼神又出現(xiàn)在綺營臉上，她的笑真是這三界最好看的景色呢。

一個上古神啊，一毫一發(fā)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三界，他壓抑著自己，強(qiáng)迫自己狠著心，因?yàn)楹芏嗍滤甲霾涣?，所以他只能選擇不去看，閉目沉睡，忘掉一切去體會做凡人的感覺。遇到她之后盡是些無法克制的心情，但只要他還有一絲理智在提醒自己不可以，那于她、于三界而言就是安全的。而現(xiàn)在看來，她也完全明白。

幸好，幸好。

似乎所有心酸苦澀都可不計(jì)，也都值得。

綺營起身和她并肩站著：“其實(shí)，有一個又好又壞的消息?！?

千兵知道，他是要用極大的犧牲來換取相對長久的平靜。

“上古時期留下來的混沌之力已不剩什么了，時機(jī)合適，傾注神力將其沖散的話，就再不會重聚了?！本_營繼續(xù)說。

“這些妖物作祟，是因?yàn)榛煦缰?？一絲混沌之力就如此可怕……”可想而知，從前三界一定出于巨大的危難中，曾經(jīng)的古神，一定也肩負(fù)巨大的責(zé)任。

“原本我們只是天地靈氣自然孕育的神明，要做的事情應(yīng)該是先洗滌混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逐一消亡，最后等到天地之力達(dá)到平衡，自然會孕育出更合適的生命。但諸位上古神明在天地鴻蒙初開時，就選擇了劈山河、造凡人、生萬物，這是逆天而行，因?yàn)樗麄儧]等到這世間的所有力量到達(dá)一個平衡。”綺營伸出手掌，看著陽光把自己指尖映出紅色，“神明也有血肉，這就是平衡。”

“哪怕上古神明選擇了曲折的路，現(xiàn)在看來最終的結(jié)局是一樣的……”千兵也明白了，神隕落是因?yàn)樘斓匦枰胶狻?

“這就是天道無情且偉大的地方?！本_營說道。

“上古神只剩你了?！狈巧瞎派裰Σ荒芟礈旎煦?，這就是那個壞消息啊。

“這一天遲早會來?！?

“你作為凡人歷過的生離死別，加上諸位上古神明的隕落，這些足夠作為你的心理準(zhǔn)備嗎？真的一點(diǎn)遺憾都沒有嗎？”千兵問出的這個問題，真的問到了他內(nèi)心深處，利箭正中靶心、穿透靶心。

綺營忍不住再感嘆她如此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