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風城外有座高山名“歸來峰”，城中任何地方只要抬眼都能看見它。歸來峰頂常年隱匿在云里。頂峰之上其實是塊近于四方的烏黑巨石，天清氣朗時石頂偶爾顯露真容，但石腳永遠有云霧遮掩。白云環繞在青翠與烏黑交接處，很像某種分界標記：云霧之上是大石與蒼穹，云霧之下是草木與眾生。

從石腳到石頂有古舊臺階，共一百零級。若問這個數字有何意義，了了會說，勉強能與一百零八顆佛珠對應，勉強暗合人生一百零八種苦難。

其實，無他，不過是巧合爾。

石頂長滿鮮綠松軟的青苔。青苔順著石面時起時伏，好似群山縮影又如春水微瀾。“青山與春水”間有方石鋪成的小徑，小徑彎彎繞繞又諸多分枝。其中一條分枝指著一橦素簡木樓。木樓大門半開，褐黃門匾上“棄園”兩字恣意灑脫。一塊寫著“書肆”的招牌從二樓伸出，在風里慵懶地晃蕩著。門前窗下擺滿花盆，花盆里花與雜草共繁共榮。

“書肆開在這里，是真心不想做生意吧！”牧宸看著了了，認真問出早就想問的疑惑。

“怎么會！你不就是回頭客嗎，來了多少趟自己心里沒數嗎？”了了慢悠悠回答。

第三章三叟山瀑布

靈好滿身淤青，俯在地上已沒了氣息。油面男萬分心痛。不是他良心發現，他是心痛錢，他的錢。“藥材”臟了怎么煉丹！沒有藥丹怎么向那位交差。他死死掐住蠟黃眼脖子，雙眼腥紅殺意涌動，頭上臉上油汗如雨，每顆汗水都溢滿憤怒。明明知道需活人入爐，明明知道“藥材”本來就少，你個蠢貨玩就算了，居然把人玩死。

蠟黃眼滿臉驚懼。死了？什么，什么時候死的？

論力氣、論功夫，蠟黃眼全不是油面男對手。此時他唯有討饒，唯能求饒。剛才的瘋狂、囂張全化作烏有，只剩淚水、鼻涕還有尿。

奸猾懦弱者認錯，從來不是靈魂蘇醒真心悔悟，不過是屈服于恐懼罷了。反正是他傷害了別人，反正他已得逞，“我錯了”、“對不起”不過是為下次繼續作惡先墊的本錢。讓小人張嘴認錯太容易了，更不要說性命攸關時。

奈何油面男雖穿著像和尚，卻心也不慈手也不軟。他沒一把擰斷蠟黃眼脖子，只是嫌那樣死得太快，不足泄憤。

“熱，熱，熱的。”蠟黃眼被掐得臉色青紫，好容易憋出幾個字。怕油面男不懂他意思，伸手猛指靈好尸體。

油面男虛了虛眼，也動了心思：當下之計，乘著尸體未冷趕緊進爐，藥效或可蒙混過關。

“回頭再收拾你！”油面男丟破布般將蠟黃眼甩在地上，扛起靈好尸體大步朝煉丹爐走去。蠟黃眼顧不上痛，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往外跑。

……

了了輕輕招手，一只白色蝴蝶，顫巍巍落到了了指端。只飛了短短不到一盞茶時間，幾乎已經耗盡了它全部力量，它太虛弱了。

了了抽抽鼻子，蝴蝶翅膀上有濃濃水味兒。它從瀑布方向飛來，果然在那兒！

“看你這么弱，怎么去報信？既是靈蝶，給你此助力，應該不算違反府令。”了了指端匯集一股宛如月色的柔光，緩緩注入靈蝶體內，洗去靈蝶翅脈里的暗沉。兩三息之后，靈蝶雙翅白如初雪、鱗光閃爍，它有力氣了。了了將它高舉，目送它繼續朝著永安城內飛去。

樹上一只獼猴，嘖嘖嘖搖頭。府令漏洞鉆得真溜兒，你是真不怕被鬼差拉回冥府問責？

了了不聽他啰嗦，反問道：“小野，紙條確定送進去了嗎？”

確定確定，還特意寫了“速救速救”。

為何還沒來呢？了了忽然想到什么，再問：“你有寫了到哪兒救嗎？”

哎呀！小野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忘了。

了了無語。我說呢！

“算了，我們過去吧，等不了他們了。百靈族人放出靈蝶必是到了生死邊緣。”靈蝶翅脈暗沉是因為中毒了，非常陰辣的毒。靈蝶尚被侵染至此，本主身體怕是兇多吉少。

瀑布在永安城北門十里外三叟山中，因緊鄰的三座山如同三位杵著拐杖、彎腰駝背的老人聚首閑談，故有此稱。三叟山內側有大大小小八九處瀑布。雪白的流水像三位老人的白發、白眉、白須，或氣勢奔騰，或綿柔優雅，最終都垂入三座山圍攏的深潭。水潭上白沫飛濺水霧氤氳，陽光下一道彩虹虛立半空。滿眼皆是嫻幽野趣。誰能想到，

了了直立潭前神色肅穆，她無暇觀風賞景。此處被設下幻陣迷術，不能知覺魯莽闖入者，必會掉進深潭，是死是傷全看天意。

小野舒了口氣，不是它邀功啊，但它確實無意間救了那個什么城主一條小命。它和了了都差點中招的幻術，城主什么的只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要盡快找到入口，時間拖得越久，被擄者越不安全。動靜不能太大不然怕歹人狗急跳墻殺人滅口。

了了深吸一口氣，若是自己和小野強攻，也不是打不過，但她不想暴露自己。同一個坑兒踩過一次就應牢記一輩子。

“無影無蹤確實是鬼更擅長，小野你說事吧？要不……“

不等她說完，小野一把拽住了了裙擺。你要干嘛！不可以！

“我要干嘛你都不知道怎么就不可以？”

那你要干嘛，小野梗著脖子。

了了摸著手腕上的佛珠“它們閑著也是閑著，請它們出來幫個忙？”

我就知道。小野眼珠子都要翻掉出來。與虎謀皮，焉能全身而退。何況是邀鬼共謀，讓師傅知道，我們會很慘！

“那怎么辦？要不我請山神出來問問話？”

小野抓耳撓腮。以凡人身份滋擾神靈，你肉體凡胎哪受得住神靈威儀。若碰上個有起床氣的，更慘！

“所以，兩相其害，取其輕。師父總不會要了我們的命，對吧！”

小野轉身背對了了，它不同意。

了了故意長嘆一聲：“這里面是最后活口了。救不出來，老實鬼們黑鍋就背定了。它們黑鍋甩不掉我的俸祿也保不住。可憐啊，未來一個月都沒肉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