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輪轉一月罷。

江源和南飛燕離開南沙村之時，用的理由便是要將三面神的信仰傳播到更多的地方。

村民們雖然不舍，但也并未挽留。

如今灰城的局勢基本穩定下來，至少在出現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老大的時候，應該不會再有變故。

見證過三面神的神力，又有著江源提前種下的心理陰影，這些勢力多半也不敢對南沙村做什么。

告別之際，白河躲在人群后面，幽幽望著兩人。

自從南飛燕向他囑咐不要再向三陽神祈禱之后，聲稱這樣會導致三面神的回應變得紊亂之后，他便沒再祈禱，也沒有再修行那份功法。

只是對于兩人的信任，卻已經不復從前。

直到如今，他還是分不清，三面神與三陽神之間的關系。為何兩者同樣會響應祈禱，一個不能稱呼，另一個可以呢？

更分不清，他們至始至終所說之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白河目光流露出復雜至極的情緒，隨后，他聽到了村長的呼喊。

村長取出一個小巧的儲物袋交給白河，語重心長道：

“這是你江大哥留給你的。說必要的時候，就打開它。”

白河接過儲物袋，面色更為復雜：

“什么是必要的時候？”

村長輕輕搖頭：

“他只說你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

兩人沒走多遠，就意識到了有人在跟著他們。

江源眉頭微皺，這跟蹤之人的水平，似乎有些太拙劣了。

他瞬間出現在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頗為熟悉的臉。

“怎么是你？”

這跟蹤之人正是清河寨的二把手，韓當家。

他怎么有膽子跟蹤自己了？

沒等江源追問，韓當家便一股腦把事情都倒了出來。

“是我們寨主！他讓我來的！

“他說有些事情，或許應該告訴你們。”

隨后他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交代了一切。

原來清河寨本身就是灰城那位樓城主在附屬勢力中安插的釘子，而清河寨寨主本人，更是那位樓城主的遠方師侄。

而據他所言，樓城主，本人就是信仰三陽神的存在。

那位寨主，曾經親眼見到樓城主與一位老人相談甚歡，而交談的內容，正是庇護南飛燕。

按照樓城主的說法，南飛燕來自于最為正統的三陽神傳承。

而他們內部的幾位傳承者之間，出現了嚴重的勢力內斗，若是發展到最壞的程度，可能會波及到南飛燕。

所以那位老者才會前來請求庇護。

就算樓城主本人實力不夠，但他其實還認識幾位同樣信仰三陽神的強者，護住一個筑基小輩，還是把握不小的。

只是后來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清河寨寨主的理解。

樓城主莫名發瘋，與宣稱要庇護的南飛燕陷入死戰。

他苦思冥想之后，想起了樓城主最開始，清醒時的話語。

南飛燕來自于最正統的三陽神傳承。

既然如此，應該值得信任。

于是，他方才決定將這一切由韓當家轉告給南飛燕，伴隨著一個并不強制的小小請求：

能否替他查明，為何樓城主會突然陷入崩潰絕望？

聽完這一番話后，江源沉默片刻，隱隱有了猜想。

如果說樓城主本身就是三陽神的信徒，那么存在兩種可能。

其一，他也被污染了。但這個可能很快被江源否決。

因為南飛燕在被污染時候，突然暴起對樓城主動手，至少足以說明，樓城主與他并不是站在一方。

那么大概率就是第二種可能。

樓城主并未被污染，他的崩潰來自于信仰。

當南飛燕出手殺他之時，他便察覺到了南飛燕的力量來源不正，并非正統的三陽神。

而南飛燕乃是出自他認知中最為正統的傳承。

她出現問題，也就意味著，傳承本身出現了問題。

這才是讓他絕望的點。

沒有比三陽神傳承的真正斷絕，更讓一個虔誠信徒絕望的了。

他輕嘆一聲，望向有些惶恐不安的韓當家，問了一句：

“你們寨主，是三陽神的虔誠信徒嗎？”

韓當家拍著胸脯道：

“當然！他絕對虔誠。”

江源微微搖頭，目光中透出幾分同情：

“那就讓他不要再去探求真相。”

他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恐怕就是他會如樓城主一樣陷入癲狂的時刻。

韓當家雖然不明白江源的話，但依舊默默記下，準備回去轉述給寨主。

等到韓當家走后，南飛燕方才開口，神色有些黯然：

“所以，三爺爺起初是來保護我的……

“他應該已經感覺到什么，可惜……還是沒有來得及。”

江源平靜道：

“至少現在，你還有改變一切機會。”

南飛燕沉默一陣，點了點頭。

只要找到那個罪魁禍首，一切都還有機會。

季目光微閃，在江源耳邊輕輕道：

“你應該發現了吧？”

江源微微點頭。

“嗯。”

方才韓當家提供的信息，讓他確定了一點。

單純只是信仰三陽神并不會招致污染。

如樓城主這般的人，甚至不在少數。

但白河卻在短暫幾次的祈禱中就招惹到了污染。

這就只有一種可能。

對方正在注視著這里。

這與季初步恢復后，靠著《千秋為戲》得到的判斷一致。

毫無疑問，兩人此行必定會遇到麻煩。

但同樣，對方也不知道季的存在。

憑借這一點信息差，也許能反將對方一軍也說不準。

……

南沙村。

一位身著寬松白袍，皮膚黝黑，面容寬厚的男子來到這里。

很快有村民迎接了上去，慷慨熱情地提供食物和飲水之后，便開始向這位看似平凡的男子傳播三面神的信仰。

男子似乎對此很感興趣，認真聽完了村民的傳道后，甚至還追問了好幾個細節。

隨后他面露微笑，離開這個村子，繼續向著灰城而去。

……

三陽神宗覆滅在三千年前，其遺址早已隨著歲月更替，而徹底隱沒。

如今那里，遍地是熔巖凝固之后灰褐色的焦土，被明域眾人稱為炎土。

主宰那里的是一只元嬰境的火魔。

火魔在那里修筑了城堡，奴役了不少妖獸和人族，并自封為“焚天魔王”。

粗略打聽了一番消息，確定炎土就是他們所追尋的遺址所在之后，江源不禁眉頭微皺：

“余火者怎么會允許一只火魔占據神宗遺址？”

以他們對三陽神的虔誠程度來看，縱使不在三陽神宗遺址上重建宗門，也絕不會允許一只妖魔占據這里。

這是對三陽神的羞辱！

南飛燕望著那猩紅色天幕之下，灰褐色的焦土，金色的瞳孔中有著火焰升騰。

很快，她收回目光，詫異道：

“江源，你確定是這里？我察覺不到一絲三陽神的氣息。”

季聞言不禁嗤笑一聲：

“若是你都能看出不同，我的掩蓋豈不是白做了。”

當初三陽神宗的埋葬，由她親自操手，自然也留下了不少隔絕后人追尋的手段。

要是那位真正的余火者在此，或許能看出異常，但像南飛燕這樣的偽傳承，是絕無可能發覺異常的！

這也正是南飛燕口中，他們一脈找不到三陽神宗遺跡的關鍵。

當然，那位真正的幕后黑手，肯定是知道的，只不過并未告知他們而已。

兩人并行踏入這片炎土，最先感覺到的便是體內升起的一陣無端燥熱。

隨后便是靈氣的躁動，須得牽扯精力安撫。

“不太妙。”

江源感受著體內的情況，如果要壓制這陣燥熱，他恐怕能發揮出來力量僅有全盛的七成。

南飛燕也是眉頭微皺：

“五成的靈氣都被束縛了。”

嗯？五成？

江源剛想細問，就聽到季說道：“她體內修行的是至陽之力，比你在此地受到的影響肯定更大。”

至陽之力的話……

江源手背之上泛起幽冷藍光，只覺得體內躁動的氣息頓時平息了很多。

雖然比起外界依舊有些不適應，但也足以發揮九成的實力。

季剛想出言提醒，見到江源舉動，頓時撇了撇嘴。

怎么又被他猜到了？

她只能強裝淡定地評價了一句：

“還不算太笨。”

江源看了看面色明顯有些泛紅的南飛燕，思索片刻，便握住了她的手。

南飛燕先是一呆，隨后便感覺到一股冰涼的寒意自手掌傳來，驅散了體內的燥熱。

她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隨后又體悟了一下自己狀態，立刻道：

“現在有七成了！”

江源松開手，測驗了一下，這種狀態能持續多久。

最終得出結論，在兩人分開后，南飛燕大約還能保持一刻鐘的時間有七成戰力，隨后便會快速下跌，回到五成戰力。

然后他又牽住了她的手。

兩人向前進發了一陣，解決掉幾個沒有神智的普通火魔之后，很快便看到了一處集市。

其中各家攤位的主人，居然都是一個個直立而行的妖魔，而他們售賣的眾多貨品之中，赫然有著人族。

南飛燕怒火上涌，染著烈火的長槍瞬間復現，察覺到自己的手心被用力捏了一下。

她立刻轉頭，見到江源向她搖了搖頭。

江源目光平靜，只在心湖極深處泛起殺意。

他身為正道，見到眼前這般將人族同胞當作貨物售賣的場景，自然也是極為憤怒。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江源進入集市，便能感覺到周遭妖魔那毫不掩飾的惡意目光看著自己。

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看奴隸。

南飛燕感受到的惡意更甚，她能察覺到的，還有近乎赤裸的淫邪欲望，來源于那只長相丑陋的綠皮蜥蜴。

到了這個境地的妖魔，倒也不是將人族全然看作血食，更多的則是視作一個便宜好用的奴隸。

當然，若是奴隸不聽話，成為它們加餐的點心，也是常態。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皮毛棕褐色的黑熊精走到了兩人面前。

它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看到南飛燕時，眼中露出明顯的貪戀之色，目光更是在少女銀色甲裙與云紋長靴的交界處留戀不止。

一個筑基中期，一個筑基后期。

放在外界，也許它還會忌憚兩分，但在炎土，它只會高抬著頭顱，大聲責問：

“你們是誰的奴仆！居然敢不帶奴隸牌，擅自在我的地盤閑逛！”

南飛燕望了江源一眼，眼神中殺意已經無法掩蓋。

江源正打算點頭，就聽到身后傳來呼喊：

“熊大人，誤會！這是個誤會啊！

“他們是我們炎會的人。”

一個瘦削，身著白紅相間短衣的男人跑了過來，立刻擋在了兩人面前。

黑熊精眼珠子瞪大，狠狠盯著男人，發出低沉的吼聲：

“炎會的人，我怎么沒見過？丁麻稈，你可不想要誆我！

“這兩人我必須帶走！等我仔細確認過他們真的是炎會的人，自然會原模原樣地還給你。”

被稱作丁麻稈的瘦削男人面色大變，連忙大喊：

“熊大人，莫非是要與我們炎會為敵？”

黑熊精即將伸出去的爪子頓了頓，隨后那棕褐色的小眼睛死死盯著南飛燕。

“那你帶走一個，這個女的我要留下！俺家崽子，成天哭著沒有奶喝。我這當爹的，總得滿足孩子的愿望吧？”

丁麻稈還想再說什么，卻見黑熊精猛地一吼：

“有本事你就讓炎會的那幾位來找我！老子的地盤，老子說了算。”

“說完了嗎？”

丁麻稈開口之前，就聽到身后的男子忽然幽幽問了一聲。

隨后，他看向身側金發少女。

她早已手癢難耐。

“殺吧。不用留手。”

南飛燕等這句話等了不知道多久了！

長槍在她手中浮現，槍尖掠火，伴隨著金色眼瞳之中火焰閃爍。

只是一掃，就將數十位妖魔攤販化作飛灰。

其中那位丑陋的綠皮蜥蜴最慘，它死的遠沒有其他人痛快，在火焰灼身的痛楚中哀嚎了好一陣，才化作焦骨。

黑熊精瞬間震怒，拎起巨錘剛要出手，就聽到一聲“定”。

它腦子瞬間空白，一把劍刺入自己身體，將體內滾燙的熱血盡數凍結，化作冰刺，從皮下扎了出來。

眼皮顫抖了一下，黑熊精龐大的身影轟然倒地，氣息飛快消散。

而江源則是輕輕擦拭了一下道劍上的血，方才望向那位已經陷入呆滯的瘦削男子。

他笑了笑，露出一行雪白的牙齒：

“問一下，你剛才說的炎會，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