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英雄

馬特奧十四歲，在這個故事里無足輕重，至少現在還無足輕重。他只是一個路人，只是構成社會上居民總數的那數千張面孔中的一張。在風暴降臨之初，他在熊鎮騎著自行車到處活動，沒人注意到他。這不僅是因為大家都努力想躲進屋里，更是因為馬特奧絕非惹人注意的那種人。如果隱形是一種超能力，他可是做夢都不想擁有。反之，他希望獲得超越凡人的精力，借此保護他的家人；或者那種能改寫歷史的權力，借此拯救自己的姐姐。不過他并非大英雄，面對自己的生活他感到非常無力，就像他定居的小鎮在面對大自然時所感受的那樣。

當暴風開始鞭打樹木，由他父母承租的位于社區邊緣與森林接壤處的小屋斷電時，他正獨自在家。他的雙親當時已前往國外，要將他的姐姐接回來。馬特奧很善于獨處，但他受不了待在一間停電的屋子里，因此他跨上自行車出門去了。他腦海里的那個叛逆不羈的青少年不愿意向他人求助，與此同時，他內心那個驚恐不堪的小孩則希望有人能看見他，了解他需要受到照料，但是沒人有空。

一名身材魁梧、身穿西裝的男子迎面而來，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馬特奧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大家都稱他“尾巴”。這人是那家大型超市的老板，是全鎮最有錢的人之一。這名男子根本沒注意到從自己身旁掠過的這個小男孩，他正在趕往那些位于冰球館外的旗桿處，充滿驚恐地試圖在那些繪有大熊圖案的綠色旗幟被狂風吹得稀爛以前將它們降下來。危難當頭，這名男子最原始的本能是搶救旗幟，而不是救人。

馬特奧繼續在熊鎮街道上騎著自行車，他看到鄰居們彼此幫忙將庭院里容易松動、不固定的物體清空，將立在每一處回車道上的球門與冰球桿搬到室內。一年中的這個季節，這一帶的青少年會在瀝青路面上打起網球，但隨著雪片飄落，每家的父親都會將別墅里的空地沖干凈，將其變成冰球場。馬特奧聽到許多鄰居咯咯笑著說：“我們在這座小鎮里除了有好朋友，還有很糟糕的庭院。”原因在于：你若是往南走，也許會看到炫耀著完美草坪與維護得相當完善的花床的居民。但在此地，象征著地位與階層的卻是在冰雪融化時出現、半埋在花壇土壤中的橢圓形礫石和橡皮圓盤。你可以借此表明：你在冰天雪地的那幾個月中，將時間用在了正確的事情上。

馬特奧經常納悶，如果定居在其他地方，他是否會像在這里一樣古怪、孤獨，會不會有人跟他交談，他會不會四處去結交朋友。你在哪里出生，以及在那里會成為什么人，簡直就像買彩票。在某個地方是正確的事情，到了另一個地方就變成錯誤的。對冰球的執迷幾乎在全世界的所有地方都會讓你成為一個局外人、一個老怪物，然而在這里，情況并非如此。冰球在這里就像天氣一樣。在所有社交場合中，一切閑聊必將涉及這兩個話題，你是絕對逃不開風暴或熊鎮的體育賽事的。

天氣很快就變得陰冷。天空尚未開始降雪，但狂風已經開始啃噬肌肉與脂肪，這個小男孩沒戴手套，手指已失去了觸感。他踩著自行車踏板，卻沒真正想過要去往何處。他一只手放開握把，試圖讓血液循環重新活躍起來。他有片刻走神，因而沒能及時看到那輛汽車。它開得極快，車燈的光亮讓他感到眩暈。他用力剎車，車身因此向側面滑動。車大燈的強光使他眼前一片漆黑，他只等著那道撞擊。因此，當撞擊遲遲沒發生時，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原來在最后一刻，他通過某種方式成功地轉移了重心，將自己與自行車帶離了路面。他滾了幾圈，雙手和雙臂都被擦破了。他高聲尖叫著，但在狂風之中，沒人聽見他的聲音。

那名駕車的年輕女子和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助產士都沒能在黑暗中看見他。這實在只是一起小事件，一切發生得太快。如果汽車前面的保險杠擦撞到這個十四歲的少年，他就會被恐怖的力道甩進林木間。假如他在風暴中的樹林里失去了意識，人們想必要等到幾天后才會找到他那已無生命跡象的遺體。若是如此，那么那些存在于他與將要發生的一切之間的隱形線索就都會被剪斷。但現在，他掙扎著爬了起來，雖然全身是瘀傷，但還活著。

我們本來永遠不會再聽聞馬特奧的事情，但很快地，我們將永難忘記他的名字，兩者間的距離竟是如此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