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走的方向與我昨天去古城飯館的一致,我暗暗想,不會是去那個棚子搭的祠堂吧,正想著,前方已經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只見有兩個穿著白色套裙,帶著禮帽,手里拿著長棍的老阿姨在最前方,她倆踩著鼓點踏步前行,不時揮舞著長棍。后面跟著的是穿著藍色衣服,頭戴白色帽子,腰間別著白色腰帶的兩隊人馬,他們有舉著旗子的,有打白色燈籠的,大概一隊有7個人左右;在他們后面是一個穿著白衣服拿著碑的人,他身后是四個光著膀子,腰間系著白色腰帶抬著轎子的人。再后面就是不按隊列的,跟著哭的人。
我覺得這是好素材,剛要掏出手機拍,“大河小麗”低聲跟我說,“他們不能看見我,你自己去拍”。說完,她就快速躲到了旁邊的巷子里,留我獨自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人群向我走來,我不自覺地側了個身,手機雖然按了拍攝鍵,但我一直拿在腰間,怎么都沒辦法讓自己把它舉起來。嗩吶聲伴音箱里傳來的巨響從在我身前游蕩過去,就在舉著排位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時,我聽見音樂里出現了歌聲,但我聽不懂到底在唱什么,只能感受到似乎是在用哀傷的情緒講故事,抬轎子的人不時顛一下轎子,并發出“嘿呦”的聲音,后面幾個嗚咽哭泣的人攙扶著一個泣不成聲的老太太,慢步前行。過了一會,音響中的歌聲似乎又歡快了一些,可這實在與人群中的眼淚融不到一起。
人群走過一大段,我聽見“大河小麗”突然叫我,“小郭,我看你拍到了什么?”我這發覺得,“大河小麗”今天的聲音似乎要更沙啞一些,我趕緊按了拍攝暫停鍵,跟她說,“我沒舉起來,可能拍的都是腰往下”。說完,我播放回看。“大河小麗”很認真地看我拍的畫面,我搞不懂,這些人的腰有什么好看的。我問“大河小麗”,你看什么呢?有兇手?她說,“沒有”。我說,“你有那個張亮的照片嗎?沒準我可以幫你一起看看”。她更堅定地說,“沒有”。這時,丈夫打來語音電話,我趕忙拿回手機,說,“我先生來電話,我得接一下”。“大河小麗”有點猶豫,但還是默許了。我向丈夫表達,我正在“白事”的現場,說話不方便。丈夫讓我還是保持1小時匯報一次,并囑咐我盡快回老家找他們。我掛掉電話后,翻回剛才的視頻,畫面正好定格在一個人的腰間,那個人就夾在前行的隊伍里,他的腰間似乎掛著一條黃色的帶子,那個畫面一閃就過了,我還沒來得及倒過去看,“大河小麗”湊過來說,“我再看看”。視頻沒剩幾秒鐘就結束了,看到我沒拍到什么畫面,她倒意外地松了一口氣,說,“我們走”。
“大河小麗”帶著我繞著巷子轉,我問了她一些問題,比如這種巡游大概會多長時間,什么時候開始吃飯,“白事”都會有什么飯吃。她只是說,“到了就知道”。當我問她“你有跟警察說今天張亮可能會回來嗎?”她突然有點驚恐地看著我說“你報警了?”我趕緊說,“沒有,我就有點擔心你”。她看了我一眼,說“他不來”。我問她,“你怎么知道,你昨天不是很激動嗎,今天也許就能抓到仇人了!”她扭頭看我,似乎在問,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覺得她今天怪怪的,就又提出,想再拍一下“白事”巡游,如果剪在視頻里,能更充分的說明整個故事。她明顯有些不耐煩,也有些不情愿,我再三跟她說,我這趟來是自己花錢,如果做出來的視頻內容不完整,那我就白來了。說到最后,我明顯覺得自己聲音變尖、甚至要哭出來,她說“到祠堂口等,他們還會來”。
我跟著“大河小麗”到了祠堂門口,今天的祠堂被花圈和白色的燈籠圍住了,祠堂外面在做飯,而那個都是立柱的“危房”里,擺了大概8個大圓桌,桌子上鋪著白色的塑料桌布,藍色的椅子上都系上了白色的帶子。我眼睛緊盯著做飯的人們,地上已經擺滿了十幾個盆,每個盆里都有不同的配菜,有被拔毛宰殺的雞鴨,還有三臉盆蔬菜,有一個師傅正在從魚的肚子里掏出內臟。六罐煤氣擺在外面,師傅用的是煤氣灶臺,上面的鍋比我家盥洗盆都大兩倍,我突然興奮起來,跟“大河小麗”說,我要去拍做飯了!可“大河小麗”說,“你拍我,你是律師,你拍我”。我說,“那你走到做飯的地方吧,這樣我可以假裝拍你,但是在拍做飯”。她說“不行,你跟我進祠堂,我要上柱香”。
我只能應允,打開手機的攝像頭陪著她走向祠堂。祠堂里一些人跪著,一些人站著哭,人們都耷拉著臉、低著頭,我沒看出有什么淚光。“大河小麗”走進去的時候,有幾個人盯著她看,一個老阿姨走過來對她指指點點,但“大河小麗”還是挺鎮定的,她走到臺案上拿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擺了三次,把香放在了爐子里。這時香爐旁并沒有牌位,我想應該是剛才有人抱著過去游街了吧。祠堂遠方傳來了巡游的音樂,又換成了一首悲傷的曲子。我覺得“大河小麗”進祠堂也有點奇怪,她這三跪,跪的到底是誰?這是她仇人的父親,為什么她要去跪呢?
我正想著,祠堂外“噼里啪啦”的響,我回頭看,一堆瓷片子濺了一地,有幾個人邊罵邊砸碗,我最初以為是做飯的人把碗摔壞了,師傅正在罵徒弟,但他們手指著“大河小麗”,我才反應過來,是罵她的。只見“大河小麗”不慌不忙的站起來,轉身向外看,我也跟著她身后向外拍攝。剛才巡游的人回來了,四個壯漢放下驕子,幾個剛才哭的泣不成聲的人快進來貼在“大河小麗”的身上罵了。
“大河小麗”立正腦袋,擺了下身子,看向他們的手指。剛才在列隊里哭的最厲害的老太太快步走向祠堂,試圖要把她拽出來,“大河小麗”使勁地推了一下老人,又上來幾個人趕緊去護著老人。另一個高大的壯漢跑過來要拉扯她走,只見“大河小麗”強扭著身子,手速飛快地伸進夾克,從背后掏出一把刀,她大喊“誰敢動我!今天誰都別動我!”
我嚇傻了,端著手機立在原地,我只敢盯著手機,完全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我怕有任何眼神的交互,也怕有人來拉扯我。在手機屏幕里,我看到很多人從前面趕過來,一個身材矮小、年紀不小的男人從做飯的案頭上拿起了一把刀,“大河小麗”大喊,“你放下刀!要不一起死!”那個人把刀舉在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河小麗”的身上,她又喊“我今天就在這兒,誰都不能讓我走!”又有兩個老阿姨從外面走到她身邊,嘴里嘟囔著話,語氣溫和很多,像是在勸她不要生氣,邊說還邊去拉她的手,看樣子是在勸她把刀放下。“大河小麗”很執著,她大聲喊著“我不放!我就在這兒等!”我覺得很可惜,我只敢站在“大河小麗”的身后去拍她的背影,我想,她的臉現在一定很剛強,陽光照在刀尖上,都能閃出一道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