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并不好走，更何況韓縝他們對路線并不熟悉，對于此次的目的地后龍社所在的位置更是只知道一個大概方位。

沒有向導。

這年月，大員除了土著的村社，以及外來移民的據點外，幾乎都是原始叢林，樹木叢生，水草豐茂，少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在這種環境中穿行，很容易便走岔了路，更何況還是夜間。

因而，等到他們找到后龍社的時候，已經是他們出發后的第三天凌晨了，也是契格口中的第四天。

因為趕夜路，還有兩人受了輕傷。

沒有收拾的眾人也一個個猶如討食的乞丐，出發時還算整齊的衣服此時臟兮兮的，被一路上的樹枝劃得破破爛爛，人也都是灰頭土臉。

值得慶幸的是，后龍社也沒做好開拔的準備，他們甚至連出征的人手都還沒有集齊。

韓縝犯了一個錯誤。

他用自己的思維去揣摩土著的行為。

土著對于時間并沒有一個精準的概念，對于連歷法都沒有的土著來說，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區別呢。

契格說是要等三天后出發，是為了等到東邊山上打獵的隊伍回來，那是近百號精壯的漢子。

可一直到了第四天中午，打獵的眾人才姍姍而歸，出發肯定是出發不了了，按照后龍社的習慣，每當外出狩獵的隊伍帶回來大量的食物時，他們都要慶祝一番，燒火、烤肉、跳舞。

發現后龍社一時間沒有出擊的意思，甚至在午后還堆起了火堆，架上了被扒得精光的可憐羊，揪了一路心的韓縝總算放了下來。

從前日傍晚出發，到找到后龍社，韓縝他們走了十六七個時辰，其間只短暫休息了兩次，加一起也不到三個時辰。

幸而在韓縝他們出發后，為了以防萬一，在王煥的指揮下，新鄉的所有居民都躲進了修葺好的寨堡里。

正如王煥所說的，土著人沒有進攻城池的能力——他們之前在其他設施都亟需建設的時候，率先建造這么一棟三角形的寨堡，防備的就是這種事情。

更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完全來得及。

穿行在陌生的原始叢林中，是一件極其勞累的事情。韓縝他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一行人休息了一整個白天，才將將緩過勁來。

土著人的慶祝活動沒什么看頭，無非是吃吃喝喝，跳舞打架。說起來，全世界各地的文明在原始社會階段，能夠找尋到的快樂都不會太多，除了那些個天時地利，恰巧找到個有火山裂縫天天往外冒致幻氣體的山洞，或者是家門口就有讓人成癮的植物的天選種族外，快樂的源泉不會有太多的差別。

韓縝他們就躲在社子兩三百步外一片視野尚可的高地上，聽了土著嚎叫了半夜，也喂了半夜的蚊子。

倒是也有收獲，“外來人”這個從阿希口中學到的土著語，一夜間聽到了無數次，而每次下面的社子里有人喊出這個詞后，土著們都會跟著一陣激昂。

“這些土人看起來真的是沒安好心。”

王庠伸手打死一只趴在自己脖子上飽餐了半天的蚊子，手心上頓時感覺有些濕漉漉的，然后下意識地在身旁的張樹的衣服上擦了擦。

“你這廢話說了至少有八遍了，有著功夫，還是多歇會吧。”

張樹背靠在土坡上，閉著眼睛假寐。

這兩天里，數他倆和另外幾個方向感強的伙計最累，為了避免走錯路，他們幾個便承擔起了在前方探路的工作。

因為沒有后龍社的具體位置，原始叢林里也沒有道路，他們只能按照阿希從族人口中聽到的幾個標志性路標不斷摸索——什么往南半天路程有一個小湖，便向西走，看見溪流再拐向南……

這種模棱兩可，毫不精準的線路圖，讓他們吃盡了苦頭。

月過半山，嚎叫了半夜的社子逐漸安靜了下來，火堆隨著木柴的燃盡，逐漸暗淡，最終冷卻，熱鬧的聚落里逐漸只剩下蛐蛐的鳴叫聲。

韓縝看了看身邊的眾人，一整天的休息，總算讓大家緩了過來。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進攻的路線和重點方才在土人嚎叫的時候已經說了幾遍，震天雷的使用方法也沒有漏掉。

“上！”

韓縝大手一揮，躡著腳步向后龍社子里面走去。

眾人跟隨而去。

一路上很是順利，一直摸到了社子邊緣的屋子處，還沒有被發現。

不過他們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

社子邊緣，一處露天的草圈里，草垛堆里一對土人男女方方熱情結束，正仰面躺著，一邊盯著頭頂的月亮思考人生，一邊享受著賢者時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給了這對敏感的鴛鴦一個驚嚇。

“誰——”

受到驚嚇的不只是這對鴛鴦，還有王庠。

他慌亂地將手中的一個震天雷朝聲音的方向扔去，但丟出手之后，才想到沒有點燃引信，連忙又從腰間取下另一個來，用引火折子快速點燃，再次丟去。

轟——

一聲巨響，將那對鴛鴦帶去見了他們信奉的大龍，同時也打破了寧靜的社子。

雜亂分布的屋舍中，再次有了動靜。

新鄉的眾人見到已經暴露，便不再隱匿，紛紛取出引火折子，將手中的震天雷點燃，朝著身邊的房屋依次丟去。

“發生了什么！”

剛剛睡下的契格被巨大的驚雷聲吵醒。

方才他喝了不少酒，此時腦袋還有一些昏沉。

在這個食物生產不易，儲存更不易的時代，酒和醋這兩種東西，本質上來說是很容易誕生的，無非是好喝還是不好喝。

顯然，作為一個土著，契格并不怎么挑食。

就在他迷糊間，又是幾聲驚雷，隱約間，還有慘叫聲傳來。

睡意頓時完全消散。

從鋪著鹿皮的床上起身，隨手抓起立在墻壁上的棒槌，就向門外走去。

棒槌是用結實的樹干打磨光滑而成，上面早已干枯的血跡表明，它的殺傷力并不弱。

雖然契格認為真正的勇士能夠赤手空拳打死兩頭野豬，但并不代表他自己不會使用武器，特別是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

“怎么回事！”

推開屋門，來到外面的契格發現不遠處的房屋已經有幾棟開始著火，轟轟的驚雷聲不再來自天上，而是出現在社子的各個角落。

一些彌麟和他一樣，已經從睡夢中驚醒，一臉慌亂地來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