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契格準備教訓一下北方海邊的那些外來者，將他們攆下海去。

這里的土地不屬于他們。

至于勝負，不是很明顯嗎？

哪怕那些外來者這些日子多了很多，但和他們后龍社有著一千多的彌麟相比，連個零頭都沒有。優勢在后龍社。

即便像那些怯懦的失敗者們所說的那樣，這些外來者有會噴火的棍子又如何？

他契格的肌肉堅固得像石頭一樣，根本不用懼怕。

于是，契格召集起其他長老們一起商議。

說是商議，其實就是一個過場，這些年隨著契格的戰績越發彪悍，他在社里的威望也越發高漲，其他的長老不是垂垂老矣，便是他的跟班，根本不會有人膽敢忤逆他。

更何況，這些長老們對于外來者在附近屯墾，侵占土地的做法，也是十分的反感。

雖然韓縝他們上岸的地方離后龍社還有很遠的距離，雖然后龍社往后一百年也幾乎不會到那邊漁獵耕種——但是，我可以放著不用，而你不能占據。

樸素的霸道主義。

意見很快便達成，契格準備帶上三百名精壯的彌麟過去，直接掃平外來人的營地。

至于行動的時間，大概還需要再等上兩三天，等他們去東邊山上狩獵的精銳隊伍回來之后再一同行動。

長老會議結束后，契格想了想，叫住了他最小的兄弟。

“巴宰，上個大風季，北邊湖泊旁遷徙來的那個小社子，叫什‘宛里社’？

我聽說他們和海邊那些外來人做了貿易，接觸很頻繁。

你去上一趟，問問他們是不是背棄了山神！

你過去之后，告訴他們，我不喜歡他們的做法，叫他們不準再和那些外來交往。

并且至少要派出五十個勇士，在三日之后和我們的人一起，去踏平那些外來者的社子。他們要是敢不聽從，就休怪我不講山神的情面！”

作為附近數一數二的大社酋長，契格認為他有這個實力和地位這樣和一個小社子說話。

……

這是阿希第五次來到這些漢人的社子，每次過來，這里都會有些新的變化。

她第一次來的時候，食堂旁邊的屋子還只有十余棟的樣子，這才過去了一個半月多的時間，房子的數量已經翻了一倍還多。

她還記得，從社子往東邊延伸出來的碎石路，上次才到稻田，現在竟然已經延伸到了河邊，和那個一直冒著黑煙，叫做磚瓦廠的地方連接在了一起。

不過阿希這次來，并沒有時間來仔細觀察新鄉的變化，她有很著急的事情要和他們的長老說。

今天上午，在南邊大概有一天路程的后龍社派人來到他們社里，十分嚴肅地斥責了宛里社和外來人貿易的事情，要求他們立刻停止接觸，并且在兩日后跟著后龍社一起給這些外來人一些教訓。

后龍社，可是附近數一數二的大社子，有著一千多彌麟。

雖然在北邊的時候，宛里社也有著近千人，但經過一系列的變故，現如今只有兩百出頭，和后龍社相比，只是一個人丁稀少，外來不久、立足不穩的小社子。

長老聽從了那個叫做巴宰的安排，當時便宣布禁止再與漢人進行接觸，至于配合后龍社一起攻打漢人的社子，則又以宛里社新遷，彌麟稀少、青壯不足為由婉拒了。

其實阿希能夠感覺到，長老對于她和漢人接觸、貿易的做法是不滿的。

自從被西夷人像驅趕豺犬一樣，從祖輩一直生活的土地上攆走，長老便對外來人抱著深深的戒備。作為一個原先靠著海，還有著近海打魚技能的社子來說，即便遷徙，也應該遷徙到海邊才是，他們又不是那些山上的社子，只會打獵。

但長老帶著他們新選的社址就足以說明很多。

長老默許阿希和漢人接觸，后來又不阻止阿希帶領社里其他彌麟一起去和漢人社子做交易，無非是因為社里確實很多物資都不足了——作為一個海邊經常和往來商旅接觸，或者說是見過世面的社子，他們對后龍社契格的那種“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貨物已通有無”的想法不會有絲毫的共情。

食鹽姑且不論，鐵質的箭鏃可以使得十幾歲的娃娃也能張弓射穿水牛的皮膚，陶器煮出的湯食比用樹葉裹著燜烤的食物更加細嫩好吃，精美的布料做出來的衣服更加輕便舒適——吃過精糧的人，如果能夠選擇，誰又會愿意回去繼續吃粗糠？

相互間的貿易，很快便解決了宛里社的困境。

但隨著這一段時間的接觸，社里很多彌麟對于長老當初的決定產生了質疑，對漢人社子里那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產生了興趣。

長老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威脅。

故而，當巴宰開口之后，長老很輕易地便答應了他們一半的要求。

至于派出社子里的青壯彌麟幫助后龍社攻打漢人的社子？

有什么好處嗎？

以后龍社和宛里社之間的體量差距，長老不認為他們能分到什么東西。

那么為什么要出兵？

看熱鬧就好了。

至于契格最后的威脅，聽聽就好了。攻打宛里社，對于后龍社有什么好處？是那一把火一燒便能獲得的耕地？還是那幾棟簡陋的房屋？抑或者這一二百彌麟？

在東番土著族群的社會組織體系中，可沒有稱王稱霸這一選項，哪怕幾年后組建大肚王國，準確說起來，也只是幾個社子聯合起來，共同對抗荷蘭人入侵的產物。

但長老的選擇，并不代表宛里社所有人的選擇，最起碼不代表阿希的選擇。

在得知后龍社幾日后要攻打漢人社子的消息后，阿希便想到那位拉著自己小手，給自己盛魚湯喝的嬸嬸，想到了那些彌麟們看向自己關愛的眼神，想到了漢人社子里那些新奇的事物……

趁著長老不注意，阿希找了個借口從社子里出來，沿著河流向飛快的下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