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增訂版)
- 孫衍
- 1949字
- 2024-05-20 15:13:44
文藝,一種溫柔抵抗世界的方式
從前,提到“文藝青年”,大約是說這個人愛看書,喜歡舞文弄墨;喜歡音樂,差不多達到發燒友的水準;愛好電影,對于電影人和文藝片如數家珍……
不知何時開始,“文藝青年”這個詞已經變得陌生,大家都唯恐被貼上“文藝青年”的標簽,仿佛“文藝青年”是避之不及的一類特殊人群。
有個周末,我趕著去書店做講座,半路上卻發現相機落在了辦公室,當我返回寫字樓下時,才知道電梯出了故障。我只好將手上的兩本詩集放到了前臺的大叔那里,讓他暫時幫忙保管。當我氣喘吁吁地飛身下來時,那位大叔正津津有味地讀著其中一本詩集,他都沒有意識到有個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抱歉地表示我要趕時間。他才將詩集遞過來,并對我說:“能送我一本嗎?”我說這是做講座用的,總共才這兩本,給了你我講座就做不起來了。如果你喜歡,回頭我再送你。
前兩年,我都會跟著我們的發行同事去倉庫清理書目,將已過版權期的圖書銷毀,再將新書放到顯眼的位置,并貼上標簽。
理貨員師傅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們理貨的不易,不停地進貨出貨退貨理貨,打包裹,上架子,填單子,他們好多人年紀并不大,但看上去都很憔悴。成天在暗無天日的倉庫里勞作,看上去像一個個飽經滄桑的老人。
活做到一半,我發現有個理貨員師傅坐在一輛鏟車上,正默默地讀著一本書,書封正是我編輯的一本書,他認真地讀著,旁若無人,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猶如一個忘我的思想者,置自己于世界之外。
我有些憤懣地對發行同事說,誰說這書不好賣的,你們看,連一個理貨員都在讀!
有一陣子,總有陌生的作者到編輯部投稿。投稿的作者里往往年紀大得多,六七十歲的退休老人占多數。他們來的時候,往往隨身帶著一個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進了我們辦公室,他們會很客氣,聲音洪亮的會說,這是編輯部嗎?請問向你們投稿找誰?這種大概率退休前是一個領導,習慣了大聲說話。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門也不進來,站在門口,嘴唇哆嗦,話語也不清不楚,原來是從外地來的,口音又重,這種可能是在某個小城市謀過職位,現在賦閑在家就重拾寫作愛好。
這些老人都有個共同的特征,喜歡寫長篇小說,洋洋灑灑幾十萬字,小說里的故事都是親身經歷的,他們希望通過小說來記錄自己的人生。我記得有一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看上去精氣神非常好,他過來的時候,身后跟著個中年人,說是他的女婿。老人的小說記錄了他從年輕時當兵,退伍,進入國企,又下海經商,經歷商戰。可以說故事非常精彩,不僅是一個人的成長史,也反映了一個時代的側面。女婿說,老丈人退休后就一直在家里寫作,已經寫了十幾年了,他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寫作,因為文化程度不高,加上工作后很快走上了領導崗位,就把寫作這事擱置了。退休后,就想好好地寫,把自己一生的故事寫下來。
也有對愛好至死不渝的,比如有的老人喜歡寫對聯,創作的對聯有幾百副,甚至上千副,自己找印刷廠做了假書,遞過來的時候已經翻得很不像樣。看樣子,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是珍視,愛不釋手地翻閱了無數遍。寫詩的,作畫的,大致也是如此,他們會像集郵的、釣魚的那些老人一樣,對于自己的作品愛護有加,總是要想辦法把它們變成出版物。
參加一個學習班,認識了幾個年輕的詩人。其中有一個在街道上班,這讓我們很訝異。他說自己也是通過艱難的考試才獲得這份工作的,為了生存嘛。但他更愛的是寫詩,他喜歡在不被人關注的角落寫詩。我常常看到他,在閑暇時,獨自在一旁,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看到我們過來,會說抱歉。他是怎樣一個年輕的詩人呢?后來,我看到他的詩,驚為天人。字數不多,行數不多,但就在那僅有的數十個文字里,卻有一種力量。大約是他在基層工作,見多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尤其懂得人之艱辛,知道生的力量。他曾經跟我說,寫詩太苦了,相較于寫小說和散文,寫詩似乎永無出頭之日。但他又說,是真的喜歡,沒有詩,大概就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理由。詩歌和其他文學載體一樣,真的會成為一種信仰吧,可以支撐一個年輕人,不舍晝夜,面對長長短短的句子,深耕不輟,不問前程。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乏喜愛文藝的人,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姐姐,她曾經瘋狂地迷戀唱歌,寫小說,她敢愛敢恨,逃避父母安排的相親離家出走,與相愛的男友私奔,做盡了一個文藝青年所能做的“離經叛道”的事。后來,她像一條被打撈的魚終被收入網中,每天帶著孩子過起所謂“正常人”的生活。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們忘記了那個愛好文藝的自己,就像我們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正走向。但至少,我們懂得讀書的意義,還有思考的重量。沒有這些,這個社會只會更加糟糕,污濁之氣會填滿每個角落,暴戾會更加橫行,文藝,是我們溫柔抵抗世界的一種方式。
一個看門大叔,一個倉庫的理貨員,一個執迷于文字的退休老人,一個基層的詩人,在工作之外,他們還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可以凝神自處。即使現實的槍一直指著自己,依然可以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