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再說！”她沒好氣地指著他一開一翕干裂的嘴巴責令道，生怕沫子噴到她臉上，以前不是沒有過。

小順子翻了個白眼，朝喬茜茜懷里塞了個糕餅，旋即又待回屋子里最暖的灶臺后。

阿青察覺到了異樣，卻未出來問詢，只埋頭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干糧谷物、蔬菜瓜果以及柴米油鹽醬醋茶。

雖說長門宮用度未曾削減，但是到了寒冬，本就科技不發達的西漢時期，眾人的吃食亦乏善可陳，故而阿青作為創新的頭號分子，正在捯飭她僅有的幾個可利用的品類，企圖做出些花樣。

“喲，今天不吃咸瓜燒餅了？”阿橙吃完飯踱到阿青的砧板面前，瞧著花花綠綠不知名的吃食反問道。

阿青緘默不語，阿橙只好“切”了一聲走了。

小順子本還想上前理論幾句，卻被阿青攔下，叫他守著灶門，今日會做頓大餐。

“為啥呀？就因為她的一句話？”這會輪到小順子反問道。

阿青發出“孺子不可教也”的一聲嘆息，道：“你是不是傻？是我先準備做大餐，不是她叫我做大餐！”她指著一眾七零八落的食材不耐煩地解釋道。

“哦。”小順子灰溜溜地重又躲到灶臺后，安心做他的生火師傅。

待到眾人稀稀拉拉陸續吃完走開后，喬茜茜慢悠悠踱進門來，徑直走到阿青的灶臺面前：“阿青，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會做什么？”

阿青正在和面的手頓了頓，旋即又恢復干脆有力的揉搓：“吃頓好的，總不至于做個餓死鬼。”灶臺里的木柴噼里啪啦發出零星爆裂的聲音，兩人輕聲的談話隱匿其中。

“可如若能活下來呢？”

“那就好好活著。”

小順子受不住灶臺里的黑煙，熏得灰頭土臉瞇縫著雙眼從灶臺后踱出來：“這柴火半干不濕的，盡討人嫌！”

阿青見其狼狽不堪的模樣，氣沖沖跑到灶臺后，拉出一根未燃盡的干竹子：“叫你別揀竹子，你非要揀，小心下次火星蹦到眸子里，閃瞎你的眼！”說罷，便將未燃盡的竹子捅進屋外的雪堆里，發出幾縷“嘶嘶”聲。

這兩人雖說成了的話是姐弟戀，但倒是頗有股歡喜冤家的氛圍，想來活下去能有個好結局，喬茜茜釋懷地想道。

一整天，喬茜茜游離在各處折廊下，看到湖面上的小太監徒勞無功，便提早叫喚他們回來取暖充饑，總歸是人比魚珍貴，何況可能是最后幾天。

太師傅耐不住閑心，拿著把剪刀，企圖在花圃中蒔弄，但花圃被深雪覆蓋，唯有幾株梅花兀自綻放，喬茜茜只得好說歹說把他請回屋里，還細心地給他折了幾枝梅花，插在花瓶里。

太師傅還說喬茜茜暴殄天物，說這梅花就要在冷風中綻放，方顯得高雅——是是是，“凌寒獨自開”嘛，喬茜茜懂，但是北風肆虐，又逢將死之日，倒不如當下擷了梅花，盡情欣賞便好，不留遺憾。

處理完太師傅的事情，喬茜茜回歸到阿紅姐的耳房，悄聲聽著動靜——沒有聲音。

“要不要告訴她，陳夫人企圖自戕？”喬茜茜猶疑道，“這樣會不會改變歷史？”她真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罷了，先探探口風。喬茜茜輕輕叩響朱門，里頭一陣窸動后，阿紅稍顯干裂微紅的面頰映入眼簾。

“阿紫，有事嗎？”

“呃……”此時寒風裹挾著一簇碎雪甩至喬茜茜的背部。

“進來說吧。”阿紅拉了她的手腕進屋。

屋內的炭火盆里沒有火星，只有燃燒的灰燼，里外溫度差不了多少。

喬茜茜瞥見阿紅姐笸籮里的針線布繃。

“不過是些小玩意兒，手法比不得繡娘，針腳不利索。”阿紅姐伸手拿過笸籮放到遠處。

“是陳夫人喜歡的牡丹。”喬茜茜眼尖，早早看到了繡帕上的那片紅艷。

“讓你見笑了，夫人說這冬日里入眼的一片雪白，好生枯燥乏味。縱有梅花三三兩點綴枝頭，亦不過是小小的，或白或粉，教人看不真切，看不盡興，”阿紅拿起未完工的繡帕撫摸，“所以就想著給夫人繡一朵不會枯萎的花。”

喬茜茜聽罷，原是理解阿紅將夫人生的希望寄托在這朵假牡丹上。

可治標不治本，縱使有現代科技，培育出溫室里的牡丹花，想必陳夫人瞧罷，仍會覺得索然無趣吧。

都道牡丹國色天香，艷壓群芳，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比起小小的梅花，各有各的美，也各有各的苦衷。

虛言絮語閑聊了幾句，喬茜茜早早退出了房門，游蕩在空落落的長門宮里。夏天的蛙叫和蟬鳴早已遠去，秋日的大雁亦遷往南方，冬日的光景顯得冷肅而了無生氣。

一年年春去秋又來，她居然在這里度過了十多年的光景。

不知不覺踱到了埋有玉如意的假山石后面，蹲地默念祈禱了幾聲，喬茜茜兀自轉入了荒蕪的果園。

果園荒蕪，遠眺依稀可見后山的丘陵，一眾枯枝敗葉下，似乎隱約現出太官令的墳塚。

如若時間允許，交通允許，喬茜茜多想最后去悼念他一下。

正思忖間，卻見突兀的山頭上，一高一矮地走著兩個人影——是阿青和小順子。

原先的記憶里，阿青近日還是蹦蹦跳跳的，一會兒抱怨陳夫人越發挑剔吃食，一會兒又抱怨小順子越發躲懶懈怠，真真是要了老命。

而今，她卻回歸了故作深沉的模樣，居然還帶著小順子祭拜太師傅老人家？

或許，她留了穿越的記憶？

不得而知。

晦暗的天幕不知何時再次接續著飄起了小雪，轉而雪花片片，扯棉絮似的越來越大，喬茜茜望著兩人下山的身影，這才愴然地低頭返回。

翌日，照舊是宮女發現陳夫人逝世，停柩幾日后，眾人依舊冒著漫天大雪前往墓地。

停柩的幾日，未央宮的眾人前來整理夫人的遺物，喬茜茜探頭探腦地問詢，卻打聽到不曾搜索到遺書之類的東西，故而此時早已不報任何希望，只求快快一死，到下一輪回再尋他法。

不料發報逝辭的大人念完“孝武皇后”之后，多了一句：主念眾恩，特許千金；準汝歸家，享慶余年；孝悌至親，勤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