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四季如春。
“阿淮不是去接你了嗎?怎么沒見他?”說話的是白發老者,她的衣服都是中式綢緞,滿繡的華貴撲面而來。
“只怕不是去接我。”
老宅檐角的銅鈴在暮色里輕晃,盛揚解開袖扣時瞥見池中錦鯉驚散的漣漪。
阿奶最愛的青瓷盞擱在紅木圓桌中央,盞底沉著兩片碧螺春的殘葉。
“阿揚今年三十了吧?”阿奶的翡翠鐲子磕在酸枝木椅扶手上。
廊下的八哥突然撲棱翅膀,驚落幾瓣遲桂。盛揚望著石階上飄零的金蕊,想起宋明初總愛把花曬干。
他不答,只是冷笑。
到了這時,他還是只會想著她。
“阿奶,哥。”
盛淮笑著邁進門檻,一一叫人。
盛揚轉身時,青瓷盞里的漣漪尚未平息,宋明初的米色風衣下擺已掃過萬字紋門檻。她耳垂空蕩蕩的,倒是無名指上的鉆戒折射著夕照。
“阿奶,這是明初。”盛淮攬著她的腰往桌前帶。
介紹完身旁人,盛淮聲線更溫柔了些,低聲細語:“明初,這是奶奶和堂兄盛揚。”
宋明初頷首時,甜甜的喚了聲奶奶。目光移到另一個男人時,她卻頓了頓:“哥…哥好。”
盛揚瞇著眼睛似乎別有深意。
“好俊的姑娘。”阿奶的拐杖突然敲在他腳背,“阿揚,要是能帶個這種正經姑娘回來,我就放心了。”
宋明初耷拉著頭,沒敢再看一眼。
……
水晶蝦仁轉到眼前時,她舀湯的姿勢仍是左手執勺,湯匙在碗沿輕磕三下的習慣也沒改。
翡翠鐲子突然又響,阿奶夾來一塊冰糖肘子:“宋小姐,嘗嘗我們廚娘的手藝。”
“奶奶,叫我明初就好。”
阿奶滿眼慈愛的應下,滿意的看著準孫媳,越看越開心。
宋明初忽然劇烈咳嗽,翡翠鐲子的脆響混著瓷盞叮當。盛淮輕拍她后背時,鉆戒在暮色里劃出冷冽的弧光。
“廚房有枇杷膏。”盛揚脫口而出。
花廳倏然寂靜。
宋明初捏著湯匙的指節發白,湯面上浮著的油花突然讓她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盛揚裹著她沾滿顏料的圍裙,在廚房熬煮枇杷膏,因為她說止咳糖漿太苦。
盛淮慌忙起身去了廚房。
阿奶解圍道:“廚房新換了抽油煙機,味道太嗆。”
盛淮回來時,端著的湯盅冒著熱氣。他專門加熱過,是真的上心了。
“明天帶明初去老裁縫那兒量衣裳。”祖母的拐杖深陷青磚縫,“喜服要繡百子千孫紋。”
“阿奶,明初還是個小姑娘。不許再說了。”他笑著維護,自己也悄悄紅了耳朵。
“你們兄弟兩個,一個出國這么多年,一個非要去北方出差這么久還買了房子。年紀都不小了,要知道落葉歸根。”
“阿奶,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和明初就安居在老宅附近。”盛淮慣是會哄人的,不一會就把阿奶哄的樂開花。
宋明初有些呆滯,不自覺的瞄向另一邊的男人。
他低頭夾著那塊牛肉,擺弄半天卻沒吃。
他去北方買了房子,是為了出差嗎…
“我去看看魚。”祖母起身時,翡翠鐲子滑到小臂,走出兩步后,回首喚到:“阿揚陪我去。”
盛揚放下筷子就跟了上去,先一步攙住她。
盛揚望著掙扎的錦鯉,此刻那尾魚正卡在排水網眼,鰓蓋開合的模樣像極了她看見他出現在眼前時驟然收縮的瞳孔。
“你和明初認識?”
回廊傳來細碎腳步,宋明初挽著盛淮的手臂轉過月洞門。
他準備說的話硬生生咽回去:“不認識。”
盛揚隔著走廊望著宋明初的面龐,隨即收回目光。
我們就像這尾紅鯉,以為游在江河,其實困在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