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走出公司方覺秋意濃如寒冬，夜色中她裹了裹針織薄衫，一手提著紅色小包，踩著高跟筆直走向了對面公交車站。

然而在秋風蕭瑟的零點，她沒有趕上最后一趟末班車，眼睜睜看著在面對公車司機并未發現她，揚長而去。

她微微蹙眉，隨即恢復淡然表情，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處境。

被風吹亂的劉海被別在耳后，她拿出手機正要呼叫滴滴。

此時突然響起鳴笛聲，她循聲側身，抬手扶了扶黑框眼鏡，路燈下熟悉的邁巴赫赫然在前。

車中人笑意淡淡看著她不做聲。

她知意，揚起在公司辦公慣有的微笑抬腳走到車前。

當她坐在熟悉和舒適的副駕上，車內的暖氣迷糊了她的鏡片。

指尖剛觸碰鏡框，旁邊的人已經先一步幫她把眼鏡取下。

一向不茍言笑的公司高層領導人，有著她熟悉的溫和和紳士。

“謝謝陳總。”

陳越輕輕嗯了一聲，發動車子一個轉彎就加速向前。

“還是不敢再開車？”沉默了一條街，陳越低沉溫和的聲音響起，區別工作時的威嚴厲聲。

蘇葉眼神飄向遠方，風輕云淡回答：“過不去。”

陳越回頭看了她一眼，便轉過頭沉默不語。

那場失去雙親的車禍，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上，一觸碰方向盤，就引起了難以抑制的疼痛。

三年了，除了他偶爾的順路，她等了三年的公交，他給她配的沃爾沃，至今還停在公司，屬于她的專用車位。

蘇葉住的地方并不算遠，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小區門口。

“今天辛苦了，關于明天的投標，我對你的想法很有信心。”陳越也不開車門，熄了火和蘇葉聊起了工作。

“陳總您辛苦，我對陳總一直以來都有信心。”

“還是不要掉以輕心，華科地位穩定，想要贏他，還是仔細些。”

“明白。”

陳越不再做聲，雙手擱在方向盤上，食指彎曲輕輕敲打。

蘇葉已然習慣他的沉默，她太熟悉他了，五年的時間，從他的助理到兼做家庭管家，工作到生活，百分之八十時間都是成為他的，他的所有她都了如指掌。

小區門口昏暗的路燈燈光照在他們的車窗前。

陳越沒有開車內燈光，蘇葉扭頭看了看他，堪稱完美的側臉在昏暗中影影綽綽，平時剛硬的分明輪廓此時變得溫和。

陳越感受到她的目光并未回頭，左手伸進西裝口袋，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小小袖扣，這身昂貴的西裝，也是她親自訂制的，多年來他只習慣她的訂制。

稍有停頓，一會兒蘇葉就看到了他手上一個小巧的，高貴感十足的精致紅色首飾盒。

她疑惑。

“蘇葉，我應該很快就要結婚了。”語氣就像是平時告訴她“蘇葉，我明天有個行程”，官方無比。

“恭喜。”蘇葉簡單祝福，這就是她的頂頭上司，一直以來不甚在意有無女友這件事，卻在今晚突然跟她說要結婚了。

陳越聞言，偏頭看向熟悉的臉龐，還是工作中的標準微笑。

昏暗光線下，她的臉少了平時的嚴肅，多了一份柔和和親切。

腦海里出現了她在工作上的雷厲風行，還有管理他宅子和生活打理的敬業模樣，他太熟悉她，習慣她。

“如果可以，結婚對象希望是你。”

陳越低沉柔和，還帶著隱約期待的聲音剛落下，蘇葉內心微有訝異，但是表面還是平靜如水。

她望向他同樣平靜的雙眼，回一微笑，“不能是我。”

兩人對視上，流光轉動間是幾秒的世界靜止。

最后，陳越微微一笑，笑得光彩照人，“有時候發現，是我不懂感情，還是感情太過復雜，但是沒有關系，你的理智便是我的理智，我需要你。”

蘇葉不可否置，事業其實是他的中心和一切，多年來感情上始終保持公事化處理，交往中是讓愛慕他的女子深感冷漠的疏離。

然而，他總有這樣的魅力，讓人愛恨瘋狂，也不肯輕易放棄。

她笑得唇紅齒白，“我會在的，好了，我要回去好好睡個覺。”

陳越垂下眼眸掩飾情緒，“嗯。”

隨著蘇葉下了車要對他揮手再見，他搖下了車窗，表情猶如會議桌上提建議：“蘇葉，不妨考慮一下，三天后回復我。”

冷風中寒意來襲，她微微俯身說道：“好的，陳總路上小心。”

邁巴赫消失在視線盡頭，蘇葉在原地保持側頭目送的姿勢，眼里蓄滿的淚水啪嗒，終于掉落。

不知是昏暗路燈還是朦朧夜色，將她孤獨失落的身影投射在落葉零散的馬路邊，一種難以名狀的落寞感。

好幾分鐘后，蘇葉笑著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亂擦干淚水后恢復淡淡微笑，轉身走向自己的小家。

第二天，因為競爭中陳越方提出的條件和要求較為符合招標方，成功拿下了已經爭奪許久的項目。

拿下項目后第三天，陳越與某同行老總千金訂婚的消息傳遍業內。

公司一派祥和和喜慶，著實難得。

有人歡喜有人悲，鉆石王老五陳越終于訂婚，雖然人人得知是利益聯姻，但是愛慕他的女人還是會在看到新聞上微笑挽手未婚妻的他黯然傷神。

蘇葉一如既往兢兢業業，工作上毫無懈怠甚是謹慎，能成為陳越身邊的得力助手，她的實力業內稱贊。

走廊上是她有節奏的高跟腳步聲，熟悉中已經聽出其中干練。

“蘇助理，早上好。”

“早上好。”

拒絕后的第二天清晨，她一路穿越過討論公司總裁婚事的姑娘女人，置若罔聞的來到總裁辦公室。

她微笑抬手敲門。

“請進。”

“陳總好。”

她公事公辦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放下手中厚厚一沓文件，“這是投標項目的最新計劃和預算，還有工程材料統計，實施人員和施工方案，工程設計圖。”

陳越電腦前抬眼看了看，微笑回復：“好，辛苦了。”

蘇葉轉身正要離開，身后那低沉渾厚的聲音緩緩響起：“蘇葉，我覺得自己不開心。”

她轉身，碰上他眼里有些不符合身份的憂傷，她內心微微顫抖，表面風輕云淡。

她說，“暫時而已，等公司大規模擴大業務，甚至借助了你未婚妻家業集團的實力，逐步走出國際并不是太大問題。”

陳越雙手撐在額前，許久，就在蘇葉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又再次開口。

“如果錯過公交車，打不到車，你就給我打電話。”

蘇葉眨了眨眼，笑容不變：“好。”

兩個月后，陳越夫婦當天的盛大婚禮成為業內各大媒體的長篇報導。

蘇葉穿著禮服在眾人恭喜新人的客套中遙遙舉杯舉杯祝福。無人知曉，那杯酒的苦澀，也無人知曉，那晚的徹夜流淚。

時光流轉。

蘇葉在陳家公司工作已經七年，這一年，陳太太為陳越添了一個千金。

蘇葉送文件來到陳宅，歡喜抱起幾個月大的孩子，漂亮的小臉隱隱有著陳越的神態。

哭泣的孩子在她懷中安安靜靜，她伸出手指，用指腹在嫩白的臉上點了點，歡喜之時又小心翼翼。

“小蘇，看來她喜歡你。”有著高雅氣質的陳太太略微驚訝。

“她真好看。”蘇葉不動聲色轉移話題。

陳太太一臉幸福模樣，看著逗樂孩子的蘇葉，不輕易的問起：“小蘇，我聽陳越說你今年也30了，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手指的停頓微不可見，隨即蘇葉抬起頭，依然是帶著慣有的微笑禮貌作答：“快了，準備見父母商量婚禮事宜。”

陳太太是真的為她歡喜：“這么突然？太好了，有個人在身邊，你也不必太辛苦，該是有個人好好照顧你。”

蘇葉但笑不語。

“恭喜。”兩人轉身，門前立著身材挺拔得陳越，面色如常。

這一聲“恭喜”一如當年她對他說出的語氣。

懷中孩子突然哭的厲害，蘇葉哄不住，陳太太抱著她上了二樓找保姆。

剩下兩人遙遙相視。

“謝謝。”

“沒聽你說，一起多久了？”

“半年了，無關工作，所以并未提起。”

“他會每天開車送你嗎？”

“會，他很貼心。”

門邊陽光未退，照在他淡淡的臉上，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字。

“好。”

是的，這一年，陳越添了千金，她找到了人生伴侶。

他對她很好，眼睛很像他，卻比他更懂感情。

終究，該離開的還是要離開，該放下的還是要放下，該來的緣分終會來。

不是你，便是他人。

在婚禮的前一個月，蘇葉遞上了辭呈，辭呈的最后，陳越看到了清秀字跡又似乎洋溢著歡喜之意的一句話。

屬于我的，來了。

婚禮上，陳越望著臺上笑魘如花的蘇葉輕輕挽著那個與自己眼睛有些相似的新郎，他恍惚了許久。

隨后恢復神態站在在忙著恭賀新人的雙家父母身后，正對著她遙遙舉杯祝福。

他仰頭一飲而下，輕輕抿了抿嘴唇，垂眸掩飾情緒。

無人知曉，那杯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