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略微猶豫了一下，眨巴了眨巴眼睛。“我，我忘記了……”

多德很機靈，他抬起腦袋裝傻。

西諾薇卻抬起手，輕輕在他腦袋上彈了個腦嘣。

“你要是不說，以后就別想吃糖了。我會把所有的糖給你的妹妹，你只能看著她吃！”

她瞪著眼睛威脅道。

這孩子很快屈服了。

他雖然看起來仍然膽怯，但到底是開了口。他說話時眼睛不停地朝邊上斜視，目光躲閃。

“媽媽一開始，把那個大家伙藏了起來，沒敢用。但后來，這事不知怎么被長老知道了，他派人告訴媽媽，要把那東西砸掉，媽媽就照做了。”

他聲音一開始還算比較清晰，但慢慢地就跌落了下去。他努力又把聲音提起來一些，可沒說幾句話，剩下的單詞就又變輕了。

果然，又是長老！

西諾薇的心里越發生出火氣。

按照灰林人長老的說法，這些機械設備是黑城人，或者說貝爾人，或者說一切的東女地人制造出來，腐蝕腐化灰林人的。使用它們，不僅違背了賢哲的教導，而且會造成灰林人的懶惰和墮落。

西諾薇對此極為厭惡。她認可黑城人對灰林人有歧視，但這不是拒絕接受先進事物的理由。不管是嘗試獲得尊重，還是用暴力把歧視者戰勝，都要求灰林人自己先做出改變！

哪怕不去談論這些過于宏達的事情，西諾薇也希望，至少她那位善良的阿米諾阿姨可以不必再一直把手凍得通紅，可以不必每天畫上兩個小時進行毫無意義的洗衣工作！

她現在能支配一些錢，能支配一些資源。一開始，她把錢全都送給阿米諾阿姨和一些與她關系很好的人，但他們轉頭就把錢都交給長老了。再后來，她試著送來機械洗衣機、抽水機和蒸餾機，但這些很快也都被拆毀了。甚至不需要長老出面，憤怒的人們就自發將這些拆掉了。

“長老……”

西諾薇用力捏緊拳頭。她更想成為超能者了。

可這時，她聽到身后傳來了腳步聲。這是熟悉的，令她感到惡心的腳步聲。

“西諾薇。”

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了，和十月末的風一樣寒颼颼的，甚至讓風也更加寒冷了。

西諾薇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站了起來。笑容在她的臉上消失，轉而出現的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孩子們被西諾薇擋住了視線，不知道來的是誰，卻也能感到這不太愉快的氣氛。多德看起來像要哭了，倒是吉雅更膽大一些，但也忍不住用手扣著衣服的下擺。

“你們先回去吧！”

西諾薇用手輕輕拍了拍兩個孩子，他們如獲大赦，一溜煙跑了。然后，西諾薇轉過身子。

在她面前的，有好幾個人。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不算太老的老人。他留著兩插胡須，微微泛白，頭發已經禿掉。這人身材不高，但比較胖，鼻子和眼睛都陷在肉里。他穿著件很薄的黑羊毛的長身大衣，已經舊得全都打了結，還隱隱散發著臭味，顯然很久沒有換洗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人的臉蛋有些黯淡，好像得病了一樣。

西諾薇的朋友們每次拿到錢，都會轉頭交給長老。不過，至少從服裝上看，這些錢沒變成他的衣服。

他住的地方也是很破舊的。

“西諾薇，”

此時此刻，這個老人站在她面前，表情嚴肅，似乎包藏著怒火。

“你已經搬走了。你已經和我們不一樣了。我不想說難聽的話，但我警告過你，不要帶來墮落。”

他說著，眼睛向后一瞥。跟著他的人是三個年輕人，他們都是西諾薇熟悉的人，也都是西諾薇曾經視為兄長和弟弟的人。但此時，他們卻都冷冰冰的一張臉。他們三人抬著個怪模怪樣的家伙事。看到了長老的眼色，他們把這玩意一下子扔到了地上，“噗嗤”一聲砸在了泥地里。

“這是你帶來的臟東西吧？給我拿走，大小姐。”

他們說到“大小姐”這個詞的時候，眼睛里藏不住的嘲諷。

這是西諾薇曾經帶來的一件手動和面機。這雖然也要人力驅動，但卻可以省不少的力氣。

有一位阿哈爾叔叔，在西諾薇小時候就對她很好。他負責給老虎圖特做長餅。所謂“長餅”，是灰林人常吃的食物，比較堅硬酥脆，有很獨特的風味。阿哈爾叔叔的手藝很好，但他現在歲數大了，力氣也變得不夠。他揉動面團的動作越來越僵硬，也越來越沉重。于是西諾薇將這太和面機送給他作為禮物。阿哈爾叔叔是少數愿意嘗試這些東西的人。

但這臺小機器也被砸毀了。

西諾薇越發憤怒，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加快，一股越來越強烈的暴力欲望督促著她的每個細胞——揍他！揍他！

西諾薇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能感覺到，自己剛才有點瀕臨失控了。

她很容易變得瀕臨失控。她有灰林人血統，灰林人被認為容易失控，但她比一般的灰林人還要容易失控。她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她之所以強迫自己盡量在大部分時候表現得溫和、禮貌，也是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就變成怪物。

“西諾薇！”

突然，又有人開始呼喚起她的名字，這同樣是她熟悉的聲音。

西諾薇順著聲音望過去，就看到阿米諾阿姨正氣喘吁吁地跑來。她本就疲憊的臉色變得更疲倦了，本就不怎么干凈的衣服沾上了更多的污水和泥土。她一口氣跑來，終于停下，累得彎下身子，大口喘氣。

“咳，咳咳……”

她咳嗽得更劇烈了，甚至于一抹鮮血從她的嘴里飛濺出來，重重落到了地上，“啪”地一聲綻放成一朵殷紅的花。

“阿米諾阿姨！”

西諾薇驚呼起來，趕緊上去，抱住了對方。

阿米諾一直咳嗽，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她說話的嘗試卻反而使她咳嗽得更厲害了。

“她需要醫生！”

西諾薇眼睛里忍不住滾出眼淚。她回過頭，死死盯著眼前的長老。“她需要醫生！”

“她有醫生。”

長老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任何的想法。“她會得到賢哲的救濟。”

他指的是灰林人中流行的一種醫學方式。他們把阿雷克賢哲所撰寫的《書卷》焚燒成灰，然后混入水里，給人喝下。他們相信，這是純潔的醫學方式。至于黑城人的醫生，按照長老的說法，他們所謂的“行醫”，都是為了研究并毒害灰林人的身體。長老禁止人們向他們求醫。

“該死的！”西諾薇眼睛噴火。“她需要的是真正的醫生！”

她看著長老，目光里流露出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