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諾薇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發熱，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在嘎吱嘎吱地想，就像即將轟鳴而起的機器。她現在離這個長老很近。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個箭步就飛身而上，直接擰斷對方的喉嚨！

她悄悄捏緊了拳頭。

長老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他本就青灰的臉變得蒼白了些。

風好像更冷了，樹葉也感到了悚懼，不敢飄落。泥坑平靜地躺著，空氣也像泥坑一樣凝滯了起來。

長老微不可見地后退了一步。

西諾薇的腿暗暗發力。

“西諾薇……”

突然，阿米諾阿姨輕輕扯住了西諾薇的衣襟，西諾薇下意識回過頭去。

阿米諾阿姨的面容還是很虛弱，但她不怎么咳嗽了。她努力睜著眼睛，搖了搖頭。

“我好很多了，聽長老的話，好么？”

她的語氣輕柔但誠懇。

“可是……”

西諾薇立刻就急著開口反駁，但她看到了阿米諾阿姨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和善，依然關切，但里面隱隱流露出的，確是深深的失望。

“孩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一直是個好孩子。為什么，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呢……”

她輕輕地嘆氣，語氣里滿懷著難過。

“為什么，你就是不聽話呢……”

西諾薇頓時感覺到了一股更大的荒謬感和憤怒感。

“為什么我會變成這樣？我會變成哪樣？就因為我不愿意聽那個狗屁長老的扯淡，就因為我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就因為我認為生病了應該尋求醫生的幫助，我就成為了不可救藥的歧途者了嗎？我就成為了親近之人眼中的恥辱了嗎？！”

她心底突然踴躍出一種沖動——殺！殺！殺！她要把這個長老殺了，把他的手下殺了，把他的那些盲從者盲信者都殺了！

可當她腦海里浮現出那些無比熟悉的面孔時，剛剛的想法又頓時煙消云散。是啊，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些自幼看著自己長大的人，他們雖然又固執，又笨，雖然不愿意用機器修水渠，不愿意病了看醫生，雖然傻乎乎地把賺到的錢都塞給長老，雖然有時候倚老賣老打壓異議，但他們在生活中，在許多其他的情況下，又很多是很好的人。

他們會寧愿自己餓肚子，也把好咀嚼的食物送給孩子；會寧愿凍著自己，也要把暖和的被窩讓給兒童；他們會毫不計較地給遠道而來的陌生人提供補給，會大大方方地把自家有限的工具贈與鄰居。他們也真的是很好的人。西諾薇清晰地記得那些人無數次笑著和年幼的自己打招呼、開玩笑，送上雨傘，又或者板著臉故意裝模作樣地嘮叨出囑托。他們真的也是很好的人。

西諾薇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她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她能做什么呢？那個長老就在自己的面前，她只要愿意，可以輕松擰斷對方的脖子。但黑城有別的灰林人社區，有多的是的長老。世界上有更多的灰林人居所，有更加數不清的長老。哪怕是這個小小的老虎圖特，又有多少人不是真心實意認可長老們的做法？她能怎么辦呢？

她覺得自己好像充滿了力氣，但這些力氣又沒有使出來的地方，空空落落的，全無著點。然后，這些力氣被抽干了，讓她更加步履蹣跚，跌跌撞撞。

當怒火燒干了，剩下的，就是更深的疲憊。

長老帶來的幾個手下，已經小心地扶著阿米諾阿姨離開。她本來不咳嗽了，但因為行走，又咳嗽了起來，咳出了幾口血。

“我應該把她強行帶走嗎？”西諾薇覺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她想這么做，她覺得自己能做得到。她身手很好，她能把現場的幾個人打翻，然后在其他人趕來前強行帶著阿米諾阿姨離開，帶著她去找醫生。可是……

她看向阿米諾阿姨，對方也看向她，微微后退了一步。

“長老！”

遠處，一大片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了，許多人奔跑過來，也不知是誰和他們說了什么。

西諾薇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走吧！這里不歡迎你！別回來了！”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對她這樣說，這是誰的聲音？好像有點熟悉，但也說不清是誰。這是一個人在喊，還是許多人在喊？她有些弄不清楚了。又恍惚間，她聽到有孩子在喊她“西諾薇姐姐”。但她努力瞪大眼睛去看，眼前卻只是模糊的一片。

頭好暈……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讓人都反應不過來，快得讓她覺得心臟快要變成射出來的子彈。她的腿不自覺地移動，漫無目的地移動，她甚至不知道是如何從老虎圖特走到了蜘蛛路，又從蜘蛛巷走到了馬路。

不，自己的身體不對勁……

西諾薇覺得全身都在發燙，全身都在虛弱，好像力氣變成了火焰浮到了空氣里。她抬起了手，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手臂變得通紅，皮膚上爆裂出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小點，鮮血從里面滴滴答答地流出來。

“呼……”

她喘出一口氣，分明看見眼前出現了淡淡的火苗！

我，我要失控了？

一瞬間，她略微擺脫了神志的模糊。一股強烈的沖動在她心里涌現出來——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失控！我不能就這么變成怪物！

她掙扎著用發紅的手扶住樹木，樹木的表皮瞬間變得漆黑。她努力瞪大眼睛，看清樹上釘著的路牌。

她知道，自己在稻草區，而這里，有一個可以幫助到她的人。

多年來，那個人教給了她很多非同尋常的知識，指引她了解到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還幫她培訓出超越常人的身體素質。她沒有見過自己的祖父，在她心里，這個人已經成了她的祖父。

她不擔心即將失控的自己會傷害到那個人。那個人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能力。雖然，他一直阻止自己接觸超能。

她踉踉蹌蹌地奔跑，憑借著自己已經不太清醒的神智，遵照著已經成為本能的記憶，向著那個她同樣無比熟悉、無比親切的地方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