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諾薇和林頓離開后，林頓向西南而去，西諾薇則向西而行。她乘坐出租馬車，來到稻草區的最西北，又不得不跳下馬車擠過逼仄狹窄的蜘蛛路，最后來到了一片空間開闊，但房屋稀疏的地方。

按照黑城市政局的規劃，這里分成三條街道，分別是鵝卵石路、羽毛路和藍鴨子路。但在灰林人的口中，他們管這一片全都叫老虎圖特。所謂“圖特”，是發源于灰海地的一種獨特稱呼。這個單詞的最初意思，類似于“部落”，但側重點在于長老賢哲的教導分區，是一種融合了學院傳道與生活管理乃至軍事組織的集合體。

當灰海地人離開祖地，來到不同區域后，他們也把這樣的傳統帶了出來。灰林人作為灰海地人的一支，當然也并不例外。

黑城市政局對他們的這種傳統深惡痛絕。灰林人大規模聚居，不但讓他們越發抱團，拒絕融入黑城，也使得他們可以很容易地就被組織起來鬧事。甚至于，灰林人聚居的“圖特”，往往成為犯罪的窩藏點，連警察都不敢進入。

在很多年里，黑城當局都嘗試著拆分灰林人的聚居地。他們試著調整區域規劃、建立公立學校并采用或強硬或柔軟的手段，但最后，一個個圖特還是像要塞一樣，擠占在黑城的不少角落。

西諾薇看起來對這兒極為熟悉，這兒的人對她也極為熟悉。大部分人看到西諾薇，沒有一點兒驚訝的意思，也沒有一點兒特殊的反應，完全稱得上視若無睹。當然，也有少數人，對她微笑。還有少數人，對她冷眼相看。

她熟練地穿街過巷，來到了一處規模比較大的房子前。

這房子的規模確實比較大，至少和旁邊的窩棚比是大不少了，只是它木頭混著磚頭，明顯設計得不太規整，倒像是在漫長的居住歲月里，今天加一點，明天添一塊，稀里糊涂堆成的。這屋子的門臟臟的，鎖也壞了，門口堆著些不只是垃圾還是雜物的東西。

西諾薇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里頭同樣堆著滿滿的東西，但不那么像垃圾了。

西諾薇環顧一圈，同無數次那樣深深看了眼這個她無比熟悉的地方，這個她度過了十幾年時光的地方，然后轉過身子，又走出門，朝右前方斜著走去。

很快，她在跳過一條臭水溝后，便來到了她的目的地。

“呀！你來啦！”

喊住她的是個中年女人，長得很累，也很老。她見到西諾薇，先略微后退了一點，但馬上張開了雙臂，笑了起來。她笑容里夾雜著皺紋，皺紋里夾雜著笑容。

“阿米娜阿姨！”西諾薇直接飛奔過去，和那個女人擁抱在一起。“你這星期還好嗎？”

女人略微咳嗽了幾下。

“好多了。”

她笑著回答，卻又忍不住咳嗽了幾下。

她身邊是一個盆子，里面裝著衣服和渾濁的水。她準備在臭水溝里洗衣服。

西諾薇并不相信對方的話。“你還在咳嗽。”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對方的眼睛。“你不應該再倔強了，你應該去看醫生！”

那位被稱為阿米娜阿姨的女人勉強地笑了下。

“西諾薇，不要再這么說了，長老告訴我們，那些醫生是騙人的。”

長老！西諾薇每當聽到這個單詞，就會感到發自心底的憤怒。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怒火。她不準備爭吵了。她已經爭吵過無數次，卻基本沒有說服過任何一個人，唯一的效果是讓許多本身還愿意聽她幾句話的人，變得對她疏遠乃至憎惡。

眼前的阿米娜阿姨，是少數還愿意聽她提出建議還不發火的人了。

畢竟，對方算得上是看著她長大的。

“多德和吉雅呢？”

她搖了搖頭，變化了話題。

這是阿米諾阿姨的兩個孩子。她有過許多個孩子，但活下來的是這兩個。他們都和西諾薇關系很好。

阿米諾阿姨雖然面容疲倦，但談起她的孩子時，依然嘴角掩飾不住笑意。

“他們可想你了！他們在蚊子灘玩呢。”

多德和吉雅一個九歲，一個七歲，都沒到可以打工的年紀。灰林人一般不會把孩子送出去工作，但也會給他們安排各種各樣的家務雜活。多德和吉雅已經開始做這些事情了。不過今天，看來他們倒是在放松與玩樂。

“好。”

西諾薇輕輕點頭。“我去見見他們。”她說著，與阿米諾阿姨再次擁抱告別。臨走前，她看了眼阿米諾阿姨那盛著水的桶，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忍住了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

她離開了。

她很快到了蚊子灘。這兒是一片小小的低洼地，所以總是積著或多或少的一點兒水，在夏天繁育出大量蚊蟲。這地方就在阿米諾阿姨剛剛洗衣服的略北些，勉強擠在幾處窩棚里，卻一直有人懶得來把它填干凈。西諾薇一眼就看到了兩個在爛泥里打滾的小孩子。

她故作威嚴地咳嗽了兩聲。

兩個孩子回過頭，頓時欣喜起來。

“西諾薇姐姐！”

他們興奮地從泥地里爬起來，迫不及待地撲向西諾薇，跳入了她的懷里。“我們好久沒見到你了！”

西諾薇笑著把他們摟住，卻故意惡狠狠地一皺眉。

“好久？”

她反問道。

“我們上周才見過面！”

“但你已經一周沒來了！這已經很久了！”

一個略大些的小男孩委屈地抬起腦袋。他就是多德，是哥哥。

“好吧。”西諾薇輕輕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她一伸手，從兜里掏出了一大把糖果，塞給了多德和一邊的吉雅。

“老規矩，”她擠擠眉頭。“偷偷吃掉，誰也不許告訴。”

兩個孩子飛快地往嘴里塞入糖果。灰林長老禁止他們食用糖果，認為這會腐蝕他們的精神，并使他們被黑城人同化。

而西諾薇對這些規定深惡痛絕。

等兩個孩子吃完了糖，她才壓低聲音，偷偷問道：

“你們告訴我，我給你們媽媽買的機械洗衣機，是不是被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