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搖了搖腦袋，努力把亂七八糟的煩心事都給甩出去。海邊的風冷颼颼的，即使這片廣場上有那么多人，是那么的擁擠，讓人覺得容不出半分適合風穿越的間隙，但海風還是能完完整整地把人包圍住，毫不留情地把寒意傳遞出去。

麥克覺得，自己好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抽了抽鼻子，確實是一股股海的腥氣。

他有點煩躁。

老福萊爾家確實是個能干活的地方，但這兒的報酬太低了。快到冬天了，算是淡季，工作會更難找，而御寒和食物的開銷卻會變大。

麥克望了眼深黑色的大海，那里昏暗著臉蛋，顯得不近人情。

他又嘆了口氣。他已經走到他的好友們等待他的地方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幾個高矮不一，但都頗為瘦弱的人。他們像竹竿子長著亂糟糟的葉子，瘦瘦的軀體凸著骨頭，表面遍布雜亂的棕黃色毛發。

若是有心人，便能發現，他們看起來像是生病了。他們的臉色糟糕，形容憔悴，乃至時不時咳嗽。

暴露在戶外加重了這一點。冷風卷著黑煙，把本來就不太明亮的天變得更加昏沉沉的，失控能量像旋風般凌厲地切割徘徊。這就是東碼頭區，全黑城工業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各種污染最為嚴重、最為糟糕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室外工作，又能保證多久健康呢？

這也是麥克自己去尋找工頭，而把他的伙伴們留下的原因。沒有工頭會挑選他們的。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待著不動，節省一些體力。

可是，他們病成了這樣，真的能挺過這個冬天嗎……

麥克再次努力把亂七八糟的想法驅逐出腦子。

他努力擠出一個不算很難看的笑容。

但他的勉強其實早就在伙伴面前暴露無遺。

不等他開口，一個叫做波特的伙伴就笑了起來。

“我們去找老福萊爾！”

他的語氣有點像唱戲劇的，堪稱浮夸，意圖顯露出輕松愉快。只是他的聲音在冷風里有點失聲，莫名呈現出一種哽咽感，又突然咳嗽了一聲。

“是啊，我們去找老福萊爾。”

麥克用同樣的神態、同樣的語氣開始他的微笑，并支撐了三秒鐘。

然后，他抿了抿嘴，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地帶路。

所有人都跟在他的后頭，全都不言不語，只有風在艱澀地說話。

他們走到了老福萊爾招工的地方。這里的人其實更多，但并不聚集這鬧哄哄地爭搶，而是經過簡單地登記，就直接被打發去干活。在這兒，只要你不是下午才來，基本都有活干，只是工錢也少得有些可憐。

在別家那里，一個壯勞力工作一天，至少能掙30個銅元，說不定可以掙到40個。當然，這得看年景，看干活的本事。但在老福萊爾家，即使是麥克這樣強壯的人，掙上20個銅元都是少有的。

這聽起來好像也不算特別少。事實上，如果他們可以確保自己不生病，不受傷，那這點工錢，確實可以活下去，乃至有所富余。

但他們不是鐵人。一旦生病，他們獲得收入的能力會瞬間大幅度下降，而醫治且不說是否有效，本身也是極為昂貴的。麥克之前參加考古項目，雖然后來被辭退，但也拿到了一大筆遣散費。而這筆錢，已經花在了為弟兄們看病上。

老福萊爾家的工頭叫埃文，和麥克多少算是認識。大部分工頭不會記住大部分工人，但麥克是特殊的。他比一般人更強壯，更高大，也更顯著，他一個人能干兩個人的活，所以也更容易被記住。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弟兄們，一定要看著他們以備隨時搭把手、救個急，他根本不用來老福萊爾家。

埃文看到麥克帶著人來了，輕輕掃視了一下，沖麥克喊道：

“老規矩，按件計價。”

麥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他就要踏入碼頭，準備工作，卻突然被埃文叫住了。

“麥克，剛剛有人找你。”

“找我？”

麥克有些疑惑。他示意自己的伙伴們先走過去，自己則停了下來，站在了埃文面前。

“是誰找我？”

他皺著眉頭，不希望遇到麻煩。

“不知道。”埃文卻搖了搖頭。

“我不認得那個人。”他解釋道。“那家伙挨個找各個工頭打聽，認不認識一個叫麥克·利基的人。我告訴他我認識，但天知道你今天會不會來，又天知道你當時去了哪里。”

誰來找我？還挨家挨戶打聽？埃文越發皺起了眉頭。“那人長什么樣？”

他看了眼陸續走過來報道用工的人，側身為他們都閃開了道路，同時心里有些緊張。他害怕這位埃文工頭也嫌他啰嗦，會變得不耐煩。

好在這位埃文還算比較好說話。他并沒有急躁，而是認真回答了麥克的問題。

“那家伙個子挺高，長得蠻不錯的，有點文氣的感覺，也很年輕。他是黑頭發，略微有點卷，是棕眼睛。”

這是誰？麥克有些疑惑。他先向埃文致謝，然后順著人流，一起走向了碼頭。一邊走，他一邊苦苦思索，究竟會是誰。

他認識的人不算少，一時沒有眉目。突然，他的腦海里蹦出一個人！

那是個有點靦腆的年輕人，但很機靈，很聰明，哪怕沒接觸過航海，都能夠隨時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那確實是個長相文氣的人，同樣是因為窮而參與了實驗項目。那家伙通曉很多知識，雖然一開始不怎么說話，但逐漸熟悉后，這家伙講東講西，能給枯燥的日子帶來不少樂趣。麥克和他處得相當好。

“會是那家伙嗎？”

麥克忍不住想著。

那個記憶中叫林頓的年輕人不像自己一樣被篩選了出來，而是入選了名額，繼續參加項目。麥克希望對方能夠成功。否則，以他對對方的了解，對方要是沒能拿到考古航海報酬的資金，只怕將負擔不起大學的學費，被迫退學。而黑城，不是一個適合他這種柔弱年輕人撕打滾咬的地方。

麥克嘆了口氣，感覺鼻子里被灌了更為濃厚的咸風，像冰做的爪子刮過自己的喉嚨。

突然，他覺得喉嚨有點癢。

“咳！”

一口濃痰不由自主地讓他的身子彎曲下來，然后跳躍而出，微微發綠，甚至還帶著幾絲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