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覺得自己的心都恨不得直接飛出去。

她飛快地把手從臟水里抽出來，在一塊有點臭烘烘的布上擦了幾下，踩著小碎步“噔噔噔”地跑到了門口，差點被地上的雜物絆了一跤。莉亞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的身體不要這樣發抖，也告訴自己淡然些，鎮定些。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后的爐子里正燒著熱水。火焰舔舐煤炭，偶爾“噼里啪啦”地迸濺出火花。莉亞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更快了。她再次強迫自己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她的手也在抖，差點沒開得了門。她不得不又深吸了幾口氣，然后屏住呼吸，才成功把那個小小的鎖解開。

“呀！”她輕輕推開門。外面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紳士。那正是她的那位“父親”。

他看起來還是那么尊貴，和這片破跳蚤一樣的街區格格不入。他的身后，幾個臉蛋烏黑，流著鼻涕，身上勉強蓋著破布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偷偷盯著他看。

“抱歉，莉亞。”他依然是那份低沉、優雅的聲音。

“我有些事情，這幾天沒能出現。”

他深藍色的眼睛掃視了莉亞一番，見到了莉亞勞作的手，皺起了眉頭。

“莉亞，你怎么看起來有些狼狽？之前那筆錢，你沒有收到嗎？”

莉亞本身迫不及待地想要問一問對方，那個貴婦打扮的人，是不是他派來的。可如今，真正見到了這位父親，她卻只感到渾身藏著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它們伴隨著眼淚，一股腦地流了出來。

“我，我收到了，但是……”

她把這筆錢怎么被奪走的故事講述了一遍。

男人的眉頭越皺越深，幾乎能擰出憤怒的水。他看起來很生氣，又躊躇了一會，摸了摸莉亞的腦袋。

“你之后，盡量不要呆在家里了。還記得上次來你們家的那個女人么？她一直很喜歡孩子，卻一直沒能有自己的孩子。之后的一段時間，由她來照顧你。”

男人的話有點冷冰冰的，莉雅覺得，他真的是生氣了。莉亞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自己要離開這個跳蚤窩了？自己要去讀書，而且還有位貴婦人親自照料？

她覺得自己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樣。她雖然沒有吃過棉花糖，但也見過這種食物。這是種松軟的、芳香的、甜津津的美好的東西。莉亞一直很想把頭埋到棉花糖里。

無意識間，她都沒注意到，對面這個男人抓起了她的雙手。

“當然，在這之前，你得好好打扮一下你自己。你是我的女兒，你不能像一只臟兮兮的小豬。”

他微笑起來。

……

莉亞回到了她的小屋，又差點被地上的雜物絆了一跤。

她如同在夢中行走，也不去管地上堆放著的衣物，出神地坐了下來。她習慣性地把手伸進了口袋，又摸了摸那深藍色的水晶。

她這幾天，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了。

水晶微微顫動著，仿佛在回應莉亞的情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打開了。身材瘦弱但氣勢洶洶的母親瑪麗走了進來。她一下子就看到莉亞坐著不動，任憑爐子燒水，衣服浸泡，卻絲毫沒有干活的架勢，當即怒不可遏起來。

“莉亞！”她怒沖沖地喝道，把莉亞嚇得習慣性地一哆嗦，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母親一吼叫，她就擔心自己又挨打。

但她的母親今天似乎壓制住了怒氣。這個婦人的臉漲得有些紅通通的，然后又慢慢恢復了原先的顏色。

“莉亞。”她的語氣柔和了一些。

“我給你報名了一所文法學校，不是那些爛地方，是真的學校。你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去讀一點書，可能也有好處。你明天就去。”

她難得地溫言細語了幾句，又突然變換出常見的那副兇惡的面孔。

“我告訴你，你過去了以后要好好學！別讓我的錢浪費了！你要是不好好學，我揍死你！”

莉亞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是怎樣的感受。這個女人，兇狠，脾氣壞，經常打她、罵她，很少顧及她的感受，沒由來地拿她撒氣，還拿掉她獲得的錢。但偏偏，對方又確確實實恨不得把自己榨干地撫養她，寧可自己餓著也要把她的肚子填飽，把沒收來的錢用來送她上學。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忍不住又握住了震動得更厲害的藍色水晶。過了一會，她才眼圈通紅地開口。

“媽媽，我之后不在這兒住了。”

她覺得自己有些恨這個人，又有些愛這個人。她無數次幻想著如何逃離這里，但現在真的要離開時，卻又有些難過。

“我真是個奇怪的人。”她悄悄對自己說道。

瑪麗先是一愣，隨即面色就是一變。她正想說些什么，就聽到門外有車輛行使、馬匹嘶鳴的聲音。隨即，敲門聲響起了。

“請問，莉亞小姐在嗎？”

莉亞直接跑了過去，腳步輕快敏捷，避開了所有的障礙物。她打開了門。

外面，依然是上次見到的那位女士。她帶著馬車和仆人，再一次于眾人偷窺的目光下，來到了這里。

“我想接莉亞去和我的女兒一起讀書。”她很禮貌溫和地向莉亞的母親說道。“我想征求您的同意。”她雖然這么說，但聲音卻更像是告知，而非詢問。

莉亞直接跑出了門，鉆上了那輛馬車。

“謝謝。”

貴婦人溫和地對瑪麗行了一禮。

瑪麗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著貴婦人回到了馬車，看著她載著莉亞駛離了這里，駛離了這片街區，看著周圍的鄰居用一種羨慕、討好的目光看著自己。這個粗糙瘦小的女人突然一瞪眼。

“你們看什么看？”她怒喝道，把鄰居們嚇得紛紛躲回了家里。瑪麗看著重新空空蕩蕩的街區，突然狠狠跺了跺腳，眼睛微微泛紅。

“沒良心的東西！”她怒氣沖沖地罵了一句。

“滾吧！”

她忍不住落下了幾滴眼淚，卻又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