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對這位學(xué)生露出了一個笑臉。

“莉亞小姐，那這節(jié)課，我姑且做一做你的學(xué)生，聽你講述一下你的最新發(fā)現(xiàn)。”

說著，他照例把房門和窗戶大大地打開，方便聲音的傳播。

莉亞略有些小得意地翻開了擺在她面前的筆記本。

“首先，我基本認(rèn)可布地爾修斯的結(jié)論。哈羅德國王是一位仁慈的、善良的君主，而‘征服者’威克，在踏上貝爾的土地后，表現(xiàn)出了無恥和卑鄙。他的論述很詳實，證據(jù)也很充分，有足夠的說服力?！?

“所以，你覺得他是對的？”林頓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位小姑娘。如果對方的結(jié)論僅限于此，那么，她或許算是認(rèn)真看了書，但恐怕沒有經(jīng)過足夠的思考。

“也不是?！?

莉亞搖了搖頭。

“布地爾修斯的論述我挑不出矛盾，但問題是，他的不同論述之間，本身就有疑點！”

“哦？”

林頓有點感興趣了?！白屑?xì)說說，有什么疑點？”

莉亞翻著筆記本，但她似乎用不上這個，根本就沒有掃一眼，看一下，直接就迅速地回答了林頓的問題。

“布地爾修斯認(rèn)為，哈羅德國王是智慧的，絕非諾頓人口中的那樣愚蠢?？墒?，在明知道強大的敵軍已經(jīng)修筑防御工事、進行作戰(zhàn)準(zhǔn)備的情況下，依然放緩行軍，賑濟民眾，這只怕并非善良，而是愚蠢了。如果哈羅德國王真的智慧，他就不應(yīng)該這樣做?！?

“所以，你是覺得，布地爾修斯對哈羅德的定義存在問題？”林頓若有所思，用指頭敲了敲桌子。

“不。”莉亞卻搖了搖頭?！斑@一個疑點，布地爾修斯沒有給出結(jié)論。但我去查閱了他在作品中引注的書，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講述了這么一個觀點。”

莉亞從書堆里搬出了一本灰黑色封皮的書。這本書不算厚，林頓看到封皮上寫著書名。

《大征服前的“征服者”》。

“這本書，”莉亞指了指這本灰黑色封皮的書?！斑@本書搜集了征服者威克在渡過狹海，征服貝爾前的事跡，羅列得很詳實。令人驚訝的是，這些事跡無不表明，當(dāng)時的威克確實是一位出名的、善良的仁慈的人。他的信譽和道德被多個不同的國家、民族記載過，也流傳在一些故事和詩歌里。我認(rèn)為這些記載是可信的。如此一來的話，哈羅德國王相信威克的宣傳，選擇先北上與北女地人交戰(zhàn)，就并非愚蠢，而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照這么說，威克是個善于偽裝的人？他曾經(jīng)偽裝成一個好人，然后撕掉了面具，拿下了貝爾的王冠？”

林頓并沒有聽過這種說法，此時自個也來了興趣。他拉下一把椅子，坐在了莉亞的對面。

“我不知道?！崩騺啌u了搖頭?！鞍凑者@本書的說法，威克在剛剛抵達(dá)貝爾時，和他第一次開始劫掠之間，存在一定的空擋。而且，貝爾島嶼上流傳的威克的正面故事，也并非全都是謠傳。”

她一邊說著，一邊覺得那幾百年前的事情真的是撲朔迷離。一個公認(rèn)的仁慈、善良、正直的人，為什么會突然在那么短的時間，變得冷血又殘酷？莉亞隱隱感覺，這里頭的歷史，或許被摳掉了一塊，被隱去了一段。她隱隱感覺，這里面，或許埋藏著一個很深很深的秘密……

林頓想了想。

“你確定這本書的觀點可靠嗎？”

“我覺得可靠?！崩騺喡晕ⅹq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斑@本書也確實給了詳細(xì)的證據(jù)，而且，不是孤證。我翻了別的書，里面提到的信息能夠互相映照。我做了筆記的?！?

說著，她把面前的那一本筆記本推給了林頓。林頓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也確實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羅列了觀點、證據(jù)，每條證據(jù)會引證好幾個出處，彼此間勾勾畫畫連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雖然有的地方其實還不夠嚴(yán)謹(jǐn)，但足以看出這個小姑娘是用心做事了的。

林頓忍不住嘖嘖稱奇。他本來是為了尋找長胡子威廉的下所，才姑且偽裝成一位家庭教師。但如今，他有點喜歡上這個認(rèn)真的學(xué)生了。

“如果你可以親眼看一看當(dāng)時的情況就好了?！彼_了句玩笑，然后問出了他很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

“你有去采訪家里的各種人，問問他們?nèi)绾慰创_德國王和威克嗎？”

“有的?！?

莉亞點了點頭。

“老管家說他對這段歷史不感興趣，大部分的人，那些花匠們和仆人們，他們都覺得哈羅德是笨蛋而威克英明神武。但經(jīng)過聊天，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唯一歷史知識僅限于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我還問了侍女們，但她們要么也不感興趣，要么反問我，誰是哈羅德和威克……”

額，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很不出所料的情況。林頓暗暗嘆了口氣。“沒有有什么特殊見解的人嗎？”

“沒有。”莉亞搖了搖頭。她略微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對林頓問道。

“我想糾正他們。我想告訴他們，歷史上的哈羅德國王不是他們很多人認(rèn)為的那樣。我不想要這種善良的人卻一直遭遇污蔑。”

“當(dāng)然可以?！绷诸D自然不會拒絕這個請求。莉亞多去爭論、糾正類似的話題，更容易讓那個威廉安插的接頭人有所反應(yīng)。

莉亞“嗯”了一聲，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有突然再次抬起了頭。

“凱森老師，我有幾個問題，可以問一下你嗎？”

“當(dāng)然可以?！绷诸D點了點頭。

莉亞睜大了眼睛。

“我不明白，為什么明明諾頓人已經(jīng)被趕跑了，可在各種流傳的主流說法里，依然在贊譽著他們曾經(jīng)的君主。我這幾天，我一直在看各種書，我在看那些諾頓的諸王們。他們中的許多是惡毒貪婪的，是令人厭惡的，但我從小到大所聽聞的他們的故事，他們又宛然是英明善良的君主。如果他們?nèi)匀辉诮y(tǒng)治，那這還說得通?？伤麄兠髅饕呀?jīng)被推翻，為什么，為什么還是有那么多的人在為他們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