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自從有自己的思想以后就很累，好累，累了一輩子，卻不知道自己在累什么。他們用盡自己的一生來醞釀一個悲劇。然后他們死后總有人對他們的死評頭論足：若是當初他們選擇什么什么就不會這樣……吧啦吧啦……沒完沒了……說到底，這些人被一個詞一以貫之：沒用。

任凡就是這么一個沒用的人。他沒有什么家庭背景，父親早逝，母親一人撫養他們兄妹姐弟三人，家里窮得叮當響。在外他也就是一個完全普通的人，長得也中規中矩，談不上帥，就是你在路上懶得多看一眼的“那男的”；除了學習好，他一無所有。結果你猜怎么著？這家伙高考還失利了！最后隨便選了一個普通學校，他就呆在里面了。或許你認為，這種開局，作者一定要寫一篇爽文，讓他重生，讓他奪回屬于他自己的一切，畢竟他雖然開局差，或許還會有金手指啊!但是真抱歉，這是一篇現實主義的小說，雖然是小說，但這活脫脫不知道是誰的一生。

他選了一個BJ學校。不為什么，BJ是首都，他一個小鎮做題家想來看看；另一方面，BJ離家遠，他也不想聽他媽媽的嘮叨。其實他的成績可以選一個更好的學校，但是為了“BJ”兩個字他放棄了。是的，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是他是個傻B，就不要和他計較啦。他媽媽反正是非常不滿意。她認為自己這么多年這么看好的孩子，一下子變得讓她在很多人面前沒有辦法炫耀，她心里多少有點不舒服。高考后，他們經常吵架。一次吵架時，她說任凡丟人不知上進讓她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任凡一個成年的小伙當場哭了出來。那以后他們還是母子，只是有些東西變了。雖然表面他們不怎么吵架了，但是這幾句話留下的傷疤完全不會消失，他們原來的相互試探的母子關系變了，母愛似乎也稀釋了。任凡之后十年的人生里他一直記著那次吵架的內容，一直記著。

話說任凡也有羅曼史。只是他的羅曼史也沒有影響到什么人而已。任凡大一的時候喜歡上同學院的一姑娘，叫劉清越。人家那真是什么條件都好，人也水靈苗條，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完全沒有受過任何生活的苦；講話慢條斯理，聲音溫溫柔柔，一舉一動簡直把任凡迷得找不到北。一打聽，呵，人家根正苗紅，家里在BJ三環兩套房，父母還都是什么部里局里的干部，任凡這小子，入贅人家家都是高攀。可是人就是向往自己沒有的東西。劉清越擁有的一切，除了這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任凡這個窮小子他都沒有。幸福而富裕的家庭，溫潤而樂觀的性格，都是他所沒有過的。他喜歡劉清越。

可這家伙是個社恐，大學四年就暗戀人家四年，一聲不吭，最后畢業了連個微信都沒加，一張畢業照竟然是他們唯一的合照。可憐他兩個是不同的專業，最后畢業學士服還不一樣，他甚至連這種形式的“情侶服”都沒穿上。

畢了業他就回他老家那邊的省會工作，家里沒錢供他讀研，所以即使他能保研，他也還是沒能用上這個機會。他看著這個機會溜走，就像看著漲潮時潮水漫過他的脖頸一樣。他為著這個事情偷偷找了學校的一個角落哭了一趟，之后還是回宿舍躺下了。他在那時就已經死了一半了。

這工作算什么呢。他一個文科生，薪資壓根就不能提。一開始他很窮。好在他習慣了。他很會省，差點餓死，四年省出來的錢夠他在省會買一套小房子，雖然只有50平，但這在一個白手起家的人這里也真的很厲害了。他養了一只狗，養狗真治愈啊。狗維系了他接下來幾年的生命。

他的工作呢，也不是什么特別不受人待見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教書，因為他想多掙一些錢，在他得到領導的信任時他又攬下了一些雜活，時不時熬熬夜加加班。熬吧，熬到什么時候呢。他不知道。那些該死的人際關系他也要處理，有時應酬，反正就是一賠笑二點頭三哈腰，可惜沒有長尾巴，不然還有第四條呢。他笑得好累。

工作第五年的時候他和大學室友范家耀聚了個餐，也是敘敘舊。他們找了個小餐館，正在倒酒的時候任凡發現他這好兄弟手上多了枚戒指。任凡笑笑，也是打趣似的恭喜他，隨口問新娘是誰。

“劉清越，大學時咱一個學院的，你天天學習，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說著這好兄弟就要翻相冊給任凡看，任凡一看，她還是那么美。心里波濤洶涌，驚濤駭浪，萬丈狂瀾，任凡還是裝作記憶緩緩復蘇的樣子，說：“是她呀！便宜你小子了！”估計只有后一句話是任凡的真心話。他們笑呵呵地一喝再喝，任凡覺得那天的酒格外苦。

憑什么是這小子呢？這家伙不也只是一個外地佬嗎？她喜歡他什么？喜歡他是顯眼包？喜歡他只有一張臉實際上內里只是一個草包？喜歡他不洗腳（任凡大學時深受其害）？那一晚任凡輾轉反側，最后流著窩囊的淚睡著了。他什么也改變不了。

工作第六年他開始喜歡翻自己的相冊。翻相冊就像走馬燈一樣。走了一趟馬燈，他發現自己十年前寫的一句話：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煎熬，死亡才是最后的解脫。他想自己這么久以前就已經這么清醒了，真不愧是他。

他活了這么久還是沒有得到上天的垂憐。他還是選擇走了。閉上眼的那一刻，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再也不見。

“走吧，還是走。若生了流水的命運，又為何希求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