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戲志才放下筆，忽然拱手道：“最近，在下并未有何貪墨，就是此前有些能豪族之家，送族人來為文學掾，見禮過。”

我已經很久沒收了，而且那些我都很快花出去了，只要我花得夠快，主公的問責就追不上我。

曹操抬頭來盯著戲志才看，看了片刻，他就有點臉紅了。

“無妨，”曹操旋即輕笑，“眼下是推行廉潔之風，自我做起便是，明日的農耕巡視也改一改，無須車攆了，你準備好一身短打布服，我們去和屯民一同農耕。”

“嗯？”戲志才詫異無比，怎么，吃了個飯改變這么大。

他知道曹操可不是這種體恤民情、甘愿同苦的人，若是軍中同住，一起操訓倒是可能。

民耕之事，主公向來讓別人去做，親力親為不辭勞苦……這是招攬民望才會做的事。

“主公，”戲志才眉頭一顫，立起身來拱手問道：“方才我看主公得了一份書信，便是念頭通達，頻出妙策，這是何故？是從誰那里寄來的書信？”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謀臣了？

“呵呵，是昂兒送回來的家信，”曹操也不避諱，他對戲志才頗為信任，兩人關系也不只是普通的主臣那么簡單。

戲志才失意賦閑，本來以為一生難逢明主，也已不再想要于亂世之中有何作為，卻被荀彧舉薦，曹公欣然重用。

那一刻起，戲志才就決定無關生死，竭力為主謀劃，獻方略立大業。

曹操也明白其忠心，所以很多時候都愿意和戲志才深談，關系極好。

“信中，說了那位霧山先生對農耕篇的后續之言。”

“怎么說？”戲志才目光一亮，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他想知道接下來這人還有什么想法。

“哼哼……”曹操輕笑了兩聲，饒有興致一般。

……

霧山村茅廬。

“以治民而求仁，得仁名而攬望，簡而言之，農耕治理是為了讓百姓吃飽飯，在此之后如果只是在家中欣慰于此而不去擴大名望的影響，就浪費了這些努力所得。”

“農耕治民，是為了溫飽，當農業發達到一定規模，存糧足夠應對軍用，民用，乃至百姓家家都可有存糧時候，就該以工造、商道為主，彼此相交通達，換取繁榮。”

“故此，亂世之基在農，人心齊聚在農，命脈……在于農。”

“但是，為何不能在農耕之后，再取名望？”曹昂不解的問道，他那一夜又問了很多，許臻最終說了見解，便是讓曹操立刻去親身躬耕、同甘共苦。

士人官吏欲是清高，他則欲是親民，甚至將自己當做農戶，做百姓之子女、之父母、之夫君。

最好面面俱到，不要只去做他人遺孀的夫君。

但是曹昂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許臻力主現在去做，而不是大功告成，有了百姓人望之后再去做。

“唔……”許臻深吸了一口氣，思索了很久，方才語重心長的道：“也不是不行。”

“之后去歌功頌德，百姓自然也會擁戴，但就少了點味道。”

“眼下去，未來不曾明朗，卻已經如此對苦累疲憊之農耕事甘之如飴，百姓先是會不解，而后質疑，認為如此人物，定是故意為之，待日后傳揚開去，士人必定哂笑譏諷，不以為意。”

“如此積累之下，堅持數月，帶到秋收時，再去歌功頌德，如此積累數月的這些委屈，可在頃刻間，化作擁戴！趁此時機，招兵買馬，將會事半功倍！境內人心，也會凝聚如鐵！這不比事成之后再向天下邀功好得多了嗎？”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曹昂從來沒這么想過，他從小學習經學，老師教導仁愛、厚道，為人應當剛直，父親也主張做就是做，不做就是不做，務實不務虛。

但是許臻的話，讓他不得不再深思，原來有時候假裝仁義，也有這么多好處……

曹昂心里犯難了起來，這和他本身接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

這，這人能這么裝嗎？！如此不是虛偽嗎！？

“老師，如此豈不是……假意為之？”

“什么假意為之，真去做啊！”許臻眼睛一瞪，“君子論跡不論心，在心無君子。”

“人的內心，本來是心向閑適、安逸、順遂，任何讓你覺得勞累的事，都會本能的拒絕，但就是要克服這些，方才能有所成長，這就叫修行。”

“知為行之始，行為知之成，知行合一方為圣學，你心中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曉其里，如何用于行。”

曹昂聽完這話，目瞪口呆，心中一時震動，他接受不了，眼前這位老師這么年輕，為什么能說出如此有哲理的話。

如此認知，不亞于那些各地聞名的名流大儒了。

但因為學派不同，古學重于易，今文重于官學治理，都不曾有過這類對人之一生奉行之法的學說。

看許臻說完這話時的氣定神閑，曹昂忽然有一種他能去開宗立派的感覺。

知行合一？

君子論跡不論心。

兩句話，足以顛覆曹昂內心的秉直，有道理，極其有道理。

親身躬耕之事，可以上行下效，讓其余官吏效法，不久之后就可喟然成風。

這對當下的東郡，一定是好事，同時還能讓百姓再信任東郡衙署。

說白了，就是喚父親為父母官吏，以命護之，在這個時候招募兵馬……我不敢想。

民之力如洪流，何懼士人的口誅筆伐，暗自嫌隙。

好在，之前寫了一封書信回去，問尋父親對老師之說的看法。

現在可以再寫一封家書了，勸父親以此施行，若是……父親能夠接受的話，應該能獲得更多仁名。

特別是，方才“知行合一”學說，父親定然也會喜歡。

“大公子，你方才聽此學說，覺得如何？”許臻微笑著問道。

“驚為天人，”曹昂毫不掩飾內心的震撼，這番話真正讓他通達了不少思緒，同時也對許臻更為敬佩。

“老師之言，字字珠璣，學生一定奉為珍寶。”

“那就好……”許臻滿意的點了點頭，伸出手笑道：“那就，那就，差不多該交學費了……”

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