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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夢里的鑰

  • 樓閣日記
  • Griez
  • 4719字
  • 2025-08-25 16:38:49

夜里沒有真正的夜。天空像一塊永遠洗不透的灰布,壓在小鎮的屋脊上,路燈一閃一滅,嗡鳴在底下緩慢游走。

林臨靠著舊墻蹲下,背后是冷得滲骨的水汽。他把那片青石碎片擱在掌心,裂紋在指腹下起微不可見的顫。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不要等修正”——他們為什么這樣寫?修正是什么時候來?

遠處巡邏人的腳步漸近又遠去,像潮。墻角的紙屑抖了抖,帶出一縷風。風里夾著一股甜膩又發苦的味道,像被稀釋的消毒水。

他縮在陰影里,盡量讓呼吸與路燈的閃爍錯開,不與任何節拍對上。等到嗡鳴挪開,他立起身,沿著墻根滑行,穿過一條更窄的小巷。那里掛著同樣的黑底白字牌,但編號被人用刀尖輕輕劃過,留下幾道幾乎看不見的斜痕。

有人在反抗。或者,至少有人在留下痕跡。

他沿著那些斜痕找去,最終在一扇門前停下。門漆舊了,門框上嵌著一枚細小的銅釘,和別家統一的新制鐵件格格不入。

林臨抬手,準備敲。指尖離門板還有一寸,他忽然收回。“不可作響。”

他轉而用指尖在空氣里虛敲三下。門后停了一息,門門輕輕撥動。沒有聲音,門卻開了。

屋里黑,只有一線燭火勉強撐著。一個瘦小的女人坐在靠窗的矮凳上,膝頭放著一塊舊布,針腳在布面上起落。她抬頭,眼睛在燭火里亮了亮,壓低聲音:“進來,快。”

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女人指了指地上的一塊氈:“別踩木地板,會響。

林臨挪到氈上,嗅到一股舊棉被的潮味。四周掛著殘破的衣料,墻上釘著幾枚暗釘,釘頭被黑布遮住。屋角擺著一只老舊的收音匣,旋鈕全被擰掉,只留光禿禿的軸。

女人停了針線,細看他:“山那邊出來的?

林臨點頭。

消息傳得這么快?還是,這里的人都知道樓閣?

女人沒再問,只把懷里的布疊好,壓在一只木盒上。她說:“先記住兩條規矩:夜里不要叫人名,不要在整點時說話。

“為什么?”

“整點是聽差醒的時辰。”她像是在耳邊說秘密,“監督者不總是看,用的時候才看;但它們“一直在聽。”

“它們?”

女人看了他一眼,像是確認他不是來套話的,又像是在替他說出他不愿承認的詞:“來回搬運修正的東西。你可以把它們當作送信的,也可以當作搬尸體的.....”她頓了頓,“也可以當作一種風,吹來就得伏下。”

林臨喉嚨發緊。搬運修正?

女人伸手輕輕敲了敲那只木盒:“你帶了‘東西吧?”

林臨把青石碎片放到盒蓋上。裂紋對著木紋,仿佛一條細細的河。

燭火微跳。木盒下傳來一陣極輕的嗡鳴,像某種看不見的弦被撥了一下。女人眼睛亮了亮,隨即壓住喜色,把燈芯剪短,房間更暗了。

“別讓它太響。”她壓低嗓子,“你這片是‘界磚--從樓閣的地上崩下來的。每個人出來帶的鑰不同,有的是鏡屑,有的是鐘擺,有的是刻字的殘梁。你拿到磚,說明你的路在地上,不在墻里。

“路?”

“用它找共鳴。鎮上有幾個薄處,像沒有釘牢的皮。磚會響。

林臨盯著那片碎石。薄處、共鳴....

那就是“門”的位置。

“記住,”女人又低了些聲音,“薄處’不是一直開。修正前后,會有縫。縫一合,走不過去,也會被夾死。”

“修正什么時候來?”

女人抬眼看窗外。遠處路燈閃爍的節拍在加快,嗡鳴也更低沉。她道:“今晚可能就會來。第七版'的氣味已經有兩天了。”

她把盒子移開,露出下面一塊粗糙的木板。木板中央有個指甲蓋大小的凹槽,形狀古怪,像某種文字的殘角。

“他們從不把門造得像門。”女人笑一下,笑里帶刺,“你要習慣像。像耳朵的不是耳朵,像眼睛的不是眼睛,像鑰匙的也不是鑰匙。——但它們會開。”

她把木板按了按,木板下方傳來一點軟軟的彈性。林臨懂了:薄處。

他取出碎片,試著在凹槽附近移動。第三次,碎片在指尖里“嗡”地一響,凹槽邊緣的木紋像魚鱗一樣微微張開。

三次。

“第七次才會開,第六次是陷阱。

他把這句話在心里壓了一遍,故意把第四次的觸碰拖到極慢,第五次更慢。第六次時,木板忽然輕輕一吸,像要把碎片吞進去。林臨手腕一緊,硬生生把碎片奪回。

木板立刻恢復原狀,像什么都沒發生。

女人看了他一眼:“好。你記得。”

第七次。

他把碎片懸在凹槽正上方,手指在空氣里虛敲三下——不可作響。然后,用力向下按。

木板像一口吸飽了水的肺,沉默地鼓了一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從木板中心裂開,直走到墻腳。墻腳外,一絲比黑更深的黑透進來。

風從縫里出來,帶著潮濕的土腥和一絲淡淡的鐵銹。

門。

女人拿出一條粗布帶,把自己的針線包、剪刀、兩顆紐扣、一盞掌心大小的油燈、一小包鹽裝進去,又遞給林臨:“你要下去,先記幾個數——三十三步,停;二十一步,退;七步,蹲;三步,摸頂。

林臨記下。這些數是怎么來的?誰留下的?

女人像看見他在想什么,淡淡道:“總有人走。有人回來,帶著皮外面的一些痕跡;有人沒回來,把數寫在墻里。你想要出去,就得踩他們死過的步子。”

“你呢?”他問。

女人低頭把油燈點著,燈火在她眼里跳動:“我守門。每次修正前,總有一兩個人躲到這里。能走一個是一個。”

“為什么幫?”

她抬眼看他,沉默一會兒,道:“我有個孩子。第一版的時候丟的。有人告訴我,孩子可能躲到樓里了——我就留在這,看著‘薄處。萬一哪天,他自己出來。

林臨喉嚨發緊。這世界改了六次,她守了多久?

窗外的路燈忽然穩定地亮了一整秒,隨后全滅。嗡鳴在這瞬間像潮峰一樣高起。女人眼神一凝:“開始了。修正要走線。”

“走線?”

“電,水,路,聲。它們會把每條線重新擦一遍。”她把油燈按進他手里,“下去。守在地上的人比守在樓里的活得久些。記住,整點、半點,別說話。”

縫很細,勉強能側身擠過。林臨把碎片含在牙縫與舌頭之間,讓雙手空出來撐墻。油燈夾在腋下,火芯幾乎不發聲。他像蛇一樣一點一點滑下去,背脊被墻面粗糙的砂礫磨得生疼。

縫后是狹窄的斜坡,鋪著潮濕的木板。木板之間的空隙隱約透風,像有人在下面吹。

三十三步

他在心里數,腳落得極輕。第十一步時,墻里傳來遠遠的輕響,像鐵珠子順著斜槽滾。第二十四步,一點水滴落在后頸,冷得他牙根打顫。第三十三步,他停下。

二十一步,退

他倒數著往回,倒退到第八步時,腳下的木板忽然空了一寸。若不是退,他這一下就要踩空。

七步,蹲

他蹲下,手掌摸到前方一塊隆起的橫梁。橫梁上刻著細密的紋,像一行行很小的字。他湊近,借油燈極弱的一抹光看去:

“往下者,別回頭”

“回頭者,不見來處”

三步,模頂

他伸手上探,指腹觸到一塊冰冷的金屬——一個嵌在木頂里的環。環上刻著熟悉的豎眼符號,但被刀刻過,豎眼中間多了一筆,像被“劃瞎”。

他抓住環,輕輕拉。頭頂傳來一點點阻力,然后是一陣像衣料被撕開的沉悶。前方的黑忽然一空,風從更深處撲面而來。

他爬過去。

下一層比上面高,像掉進一段被挖空的墻肚子。四周有許多細細的孔,孔里吹出的風各不相同,有的是潮的,有的是干的,有的夾著花粉,有的帶著輕輕的咸。它們像從不同的地方吹來,又像吹向不同的地方。

“線”

“電,水,路,聲”

他側耳,仔細聽。某一條風里,夾著他熟悉的節拍:落地鐘順走——嘀、嗒、嘀、嗒,平穩,不急不緩。另一條風里,有報紙翻動的籟籟。還有一條,很淺很淺,幾乎聽不見,像人說話前的那個吸氣。

他把青石碎片從牙縫里吐回掌心,貼著每一個孔試。大多數是冷的,直到他碰到第三個孔,碎片在手心里輕輕跳了一下。

就是你!

他把碎片貼在孔邊,虛敲三下。不可作響。孔邊的木紋慢慢滑開,露出一個狹窄的槽。槽底的金屬有一點細細的紋理,像在呼吸。

他把碎片沿著槽輕輕一壓。手心一涼,一股很輕的力把碎片“接過去”。隨后,一個機括在深處“咔”的一聲——很輕,但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的骨頭里。

前方的墻體在黑暗中微微后退,露出一條薄得不能再薄的空隙。那空隙里,是一種他久違的、干凈的黑。不是鎮上灰布一樣的天空,不是樓閣里假水一樣的鏡子--它像墨汁剛落在宣紙上還沒散開時的那一點真。

下面是什么?

如果樓閣是入口.....會不會,每一條“線”的盡頭,都是別的門?

他把油燈吹滅,捏著它,貓著腰側過身去。

空隙那邊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像一只干凈的箱子。地上沒有灰,墻上沒有痕,只有正對面的墻心鑲著一枚小小的金屬片,拇指大,形狀奇異:一半像鑰匙,一半像眼。

金屬片下方嵌著兩行極細的字:“別等修正。

“自己開。”

林臨愣住。自己開?用什么開?

他摸向口袋,碎片剛被“接過去”,此刻空空的。可掌心里忽然多了一樣東西--冰冷,鋒利,形狀怪異。他攤開手,一枚細小的金屬鑰靜靜躺著。

它不是典型的鑰匙。柄像一截削平的骨,齒像一條破開的裂紋,整體彎成細小而奇怪的角度。柄端刻著一道“虛劃”的豎眼——被“劃瞎”的那個符號。

他心臟重重一跳。夢里那把鑰匙.....

-第一晚,他曾夢見樓閣里有人在說:“如果你想離開,必須先找到鑰匙。”醒來時,掌心空空。而現在,鑰匙來了。不是夢給的,是路給的。

自己開。

他抬頭,對準那枚鑲在墻心的金屬片。金屬片下有一條很細的縫,與鑰齒的角度幾乎一致。

他深吸一口氣,不可作響,把鑰插入。

卡。

不是聲,是觸感。像兩塊本來就該咬合的骨頭終于合攏。房間輕輕一顫,墻里極遠處傳來一陣連鎖式的“咔嗒”,像有人在龐大機關的每個節點上依次點亮綠燈。

面前的墻從中間裂開,一道更深的黑緩慢滑出。黑里有風,有水,有隱隱約約的鐘聲——順走。

林臨不敢回頭。

“往下者,別回頭”

他跨了進去。

腳下一空,他落在柔軟的東西上,像厚厚的織物。空氣是溫的,帶著輕微的塵。遠處有微光,像極遠的一枚燈芯。

他爬起來,朝光走。走近了,才發現光來自一扇開得很小的門縫。門縫外,是.....白天。

真正的白天。天空不是灰布,是蒼藍。陽光像細沙一樣從門縫里篩進來,落在地上,發出微小的熱。他伸手過去,陽光落在手背上,刺得他瞇眼。那瞬間他幾乎要哭出來。

門縫外隱約有聲音在走動,不是巡邏的齊步,也不是嗡鳴的脈沖,而是人的腳步,雜亂,輕重不一。有人在說話,笑,咳嗽,有孩子在追著喊。日常的聲音像合唱,在他胸腔里引起難以言說的共振。

我回來了?

是第一版?還是另一個“外面”?

他正要探身出去,耳邊忽然炸起一聲極短極尖的低吟--不是警報,是他在樓閣里無數次聽見的那個**“吸氣前”**。

整條通道的風在一瞬間逆轉,像有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把一個巨大的吸管插進現實。地面輕輕一抖,墻皮上浮起一層細紋。

修正。

別等修正。自己開。

他把鑰猛地拔出,反手按進門內側與墻之間的一道很細的縫——像醫生在手術前用夾子卡住血管。他屏住呼吸,心里只剩一個念頭:搶在它之前。

就在這一瞬,遠處嗡鳴轟然落下,像一面無形的幕,正往這里合。

林臨咬牙,雙手撐在門框上,肩膀頂住門邊,腰弓成弧。他把鑰再次插進--更深--往上一挑。

卡。

光“轟”地一聲——還是沒有聲音,只是世界在他眼里爆開——門完全開了。陽光一整片潑進來,帶著暖、塵埃、五顏六色的微粒。嗡鳴在這一刻像被切斷的電線,斷成幾截,失去方向。

他被光吞沒。

他站在一條街上。真正的街。天很高,云很遠,有風吹動招牌,有鴿子從屋頂掠過,羽毛在空氣里打旋,掉到他肩頭。

對面一個小女孩正蹲著喂貓,手里捏著一小瓣面包。貓抬頭看他,喵了一聲——那是真的叫聲,不是鎮上那些被擦過的聲音。

小女孩也抬頭,好奇地看他:“叔叔,你的衣服好臟呀。

林臨張了張嘴,喉嚨一時發不出聲。我出來了?

“今天是幾號?”他把聲音盡量放輕。

小女孩眨眨眼,伸出一只手給他看:“五。”

她手心里畫著一個太陽,涂得歪歪扭扭。太陽的旁邊寫著幾個歪字:“市集日。”

太陽。

他抬頭,陽光溫溫地鋪在眼睫上,熱得他心口發軟。那枚細小的鑰仍在他掌心里,冰涼、鋒利,像一個鮮明的夢。

街角忽然響起鐘聲,清亮,順走。人群里有人笑著叫賣,有人抱怨漲價,有人追小偷。世界的聲線亂哄哄,卻生機勃勃。

他幾乎要卸下全身的力氣。就在這時,肩頭被輕輕一拍。

“你怎么才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熟悉。危險。帶著某種被壓抑的嘶啞。

林臨轉身。駝背男人站在日光里,帽檐壓得很低。不同的是,他的外套不是鎮上的統一深色,而是普通的麻布,肩頭落了兩枚鴿子的灰。

駝背男人看著他,緩緩笑了一下,嘴角像一條不易覺察的刀縫:“歡迎來到第七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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