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臨從那道細裂縫里退出來,跌坐在一處石階上。
街道依舊是舊式的,木招牌、廣播喇叭、石板路。人們走來走去,神色平常,像沒聽見剛才那一陣子瘋狂的聲音。
他們真的聽不見?還是他們已經被寫進劇本?
他盯著一個賣報的小販。那人把手里疊好的報紙舉起,高聲喊:
“——第七版現實,今日安穩——”
嗓音沙啞,卻整齊劃一,和廣播里念的調子一模一樣。
路過的行人接過報紙,嘴里下意識重復:
“今日安穩”
“今日安穩”
林臨心口一緊。他們不僅是觀眾,他們在“念臺詞”。
“看得清楚了嗎?”
一個熟悉的低啞嗓音在背后響起。
林臨猛地轉身,駝背男人正坐在不遠的石階上,帽檐壓低,手里拿著一份報紙,像個最普通的路人。
林臨壓低聲音:“你怎么總能找到我?”
駝背男人笑了笑,眼神幽暗:“你以為是我找你?是他們把你推過來。——他們喜歡看新演員。”
“演員?”
“是啊。“駝背男人指了指街上那些有說有笑的人,“你以為他們是居民”?錯了。他們是被寫進劇本的人。劇本要他們笑,他們就笑;要他們喊,他們就喊。昨天、前天、去年,對他們來說都不存在。只有今日。”
林臨喉嚨發緊。
所以.....他們不是活著的,而是在被演著。
駝背男人看著他,慢慢把報紙攤開。紙頁上沒有新聞,只有一行字,粗黑刺眼:
--看客不可久坐。
“什么意思?”林臨盯著那行字。
“你站在臺下太久,臺上的燈會落到你身上。”駝背男人聲音低沉,“你以為自己是看客,結果發現自己也在劇本里。等你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
他抬起手臂,袖口滑下,露出一截手腕。
林臨瞳孔驟縮。那只手腕的皮膚上,赫然印著幾行漆黑的字:
“今日無事。昨日無跡。”
那些字像烙印一樣,死死貼在皮膚里,隨著血管的鼓動微微顫。
駝背男人淡淡道:“這就是代價。留得越久,被寫得越多。”
林臨呼吸急促,指尖擦緊鑰。
“你怎么還活著?”
駝背男人笑了笑:“我不是全活著。我還能說話,是因為我留了漏洞。可下一次修正,我能不能撐過,難說。”
他把報紙揉成一團,隨手丟進溝渠。紙團一碰到水,立刻被黑色的水面吞沒,連漣漪都沒有留下。
“所以我告訴你,”駝背男人的聲音忽然壓得極低,“別以為你能永遠當觀眾。你在聲線層停得越久,越容易被改寫。到時候,你自己也會喊:今日安穩。”
林臨全身發冷。
所以......我必須更快找到下一道門。
否則,我會被寫進劇本,連我是誰都忘掉。
“你說的劇本,是誰在寫?”林臨壓低聲音問。
駝背男人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拉了拉袖口,把那幾行字重新遮住,像怕被誰看見。良久,他才吐出一句:“你抬頭看看天。”
林臨抬頭。
藍天安穩,云朵緩慢,陽光灑在屋檐和街角。
與第一層的灰色天幕相比,這里幾乎完美。
“看到什么?”駝背男人問。
林臨瞇眼,盯著一朵云。
看久了,他心口一跳--那云不是隨意流動,而是重復在同一個軌跡上翻滾,就像循環播放的影像。
他忽然明白。
“天空......也是被寫的?”
駝背男人哼笑一聲:“整個層級就是一個舞臺。有人寫,有人演,有人看。你我若待
太久,就會從看客變成演員。最后——”他頓了頓,眼神暗下去,“最后,連自己也信了。
兩人正低聲說著,忽然街角傳來一陣異樣的脈動。不規律,不整齊,像有人提前敲響了一面鼓。
駝背男人猛地起身,聲音急促:“修正提前了!”
林臨心口一緊,猛地抓住口袋里的碎片。街上人群的笑聲瞬間斷掉,空氣開始顫。
——聲線要被重新寫一遍。
他抬眼看見,街角的小女孩正站在面包鋪前,手心舉著太陽。那太陽裂了四道,光幾乎要碎。
她沖他張口,唇形緩緩:“井.....下......”
下一瞬,街道在他腳下裂開,聲音的洪水猛撲下來。
快!”駝背男人低吼一聲,把林臨往一旁的巷口推去。
空氣里全是翻涌的回聲:
“今日安穩——”
“今日安穩——”
“今日安穩——”
無數個同樣的聲音疊加,震得耳骨嗡鳴。街上所有人動作整齊,張口念出同一句話,眼神空白,像木偶。
林臨跟跪著沖進巷口。墻壁震動,石縫間有潮氣滲出。青石碎片在口袋里發燙,嗡嗡
作響。
薄處!
他咬緊牙,把碎片按在石縫上。鑰齒在掌心冰涼,脈動與外面的聲浪交錯。他屏住呼吸,虛敲三下,用力一挑。
“咔——”
巷墻裂開一線黑,風撲面而來,帶著水汽和井底的涼意。
他最后回頭一眼,廣場上的小女孩仍在原地。她的太陽已經裂成了五瓣,卻依舊亮著。
下一秒,他被黑暗吞沒。
耳邊的聲音驟然沉寂。
只有井水滴落的回音,在深處一點點敲打。
駝背男人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低沉而沙啞:“這就是聲線的代價。我們.....要下到井里去了。”
林臨握緊鑰,心口劇烈起伏。
井下.....她剛才說的“井下”.....就是下一扇門。
他望向黑暗深處,那滴水的回聲在井壁里無窮無盡地放大,像一首沒有盡頭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