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裂縫
- 樓閣日記
- Griez
- 2030字
- 2025-08-25 17:08:47
廣播的聲音在街角嗡嗡作響,像一只舊鐵桶里塞滿沙子,低沉而渾濁:
“——諸位聽眾,今日要聞:修正公告第七號,舊版口令作廢,居民須遵循第七版秩序
人群不急不緩地走著,嘴里和廣播一同念出那行字。
林臨穿過他們,耳膜卻像被無數只手同時按住。聲音在他頭骨里膨脹、碰撞,分不清是外界傳來的,還是自己腦子里的回響。
他側過身,擠進一條小巷。巷子比街上暗,石墻斑駁,頂上橫著幾根粗電纜。電纜里傳來“滋滋”的低鳴。
他正要繼續往前,忽然--
“林臨?!?
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林臨猛地回頭。巷子空空,沒有人。
聲音卻再一次傳來,比剛才更近:
“林臨?!?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冷汗順著后頸滑下。
這是聲線層的幻象。它能拿走聲音,再吐回來。
“你想找第一個版本?”那聲音緩慢而清晰,吐字與他一模一樣,“你連你是誰都快忘了,還找什么?”
林臨死死攘住口袋里的鑰,喉嚨發緊。
他忍著不出聲,快速退到墻邊。
然而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他的聲音,語調高低不一:
“你還記得嗎?
“你為什么要逃?”
“你的昨天呢?”
“昨天--今天--昨天——”
回音不斷疊加,最后幾乎變成轟鳴。墻上的斑駁石塊輕微震動,像被聲波敲打。
林臨猛地抬手,虛敲三下,把鑰齒抵在墻上。鑰齒觸到的一點地方,震動立刻停住,墻體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幻象的喧嘩驟然散去,只剩他急促的呼吸。
他貼著那點“靜音”的墻,慢慢前行。
巷子盡頭,出現一面舊木門。門板斑駁,釘子歪斜,正中裂開一道細縫。
縫里透出極微弱的亮光,像有人在里面點了一盞昏黃的燈。與此同時,一陣輕聲的低語從縫里飄出:
“--三十三.....二十一.................”
林臨屏住呼吸。那不是別人的聲音,而是小女孩的。
他快步走上前,把青石碎片抵在縫口。碎片微微顫動,裂紋像在回應里面的節拍。
他心頭一緊,咬牙虛敲三下,把鑰齒緩緩插進縫隙。
“咔”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線。
光線瞬間潑灑出來。不是燈火,而是無數片聲音的影像: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爭吵,有人唱歌。聲音被具象成碎片般的光影,漂浮在空氣中。
林臨跨進去,腳下觸到的是厚厚的紙片,紙上密密麻麻寫著臺詞,字跡潦草卻重復同樣的句子:
“今日無事。”
“昨日無跡。”
“明日無聲?!?
房間深處,一面巨大的幕布緩緩抖動。幕布上浮現出一幅幅畫面:
他在樓閣的走廊奔跑;
他在廢屋里翻開報紙;
他在廣場上看到小女孩。
--全部都是他的記憶。
可這些畫面里的聲音,不是原本的,而是被篡改過的。
廢屋里報紙上不是“第六版”,而是“第九版”
小女孩的聲音不是說“你走慢了”,而是冷冷一句:“你遲到了?!?
幕布像一張嘴,把他的一切經歷都咀嚼、改寫,再反吐出來。
林臨額頭冒汗。聲線層.....就是篡改記憶的地方。它能重寫我的昨天。
他死死盯著幕布,猛地把鑰齒插進地板的縫里,用力虛敲三下。轟的一聲,幕布猛然一抖,部分畫面像被撕碎的紙掉落下來。
掉在他腳邊的光影碎片,竟是小女孩的身影。她蹲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支粉筆,在地上畫太陽。
太陽裂了三道。
她抬頭看他,唇形一動,雖然沒有聲音,但林臨看懂了:
——“不要相信這里的聲音?!?
幕布的畫面驟然翻涌。林臨看見一個模糊的自己,站在家里,桌上攤著賬單,妻子冷冷背對,孩子的哭聲從遠處飄來。
--那是他現實里曾經的片段。
可孩子的哭聲忽然變成了小女孩的聲音:“叔叔,你走慢了。”
幕布里的“他”猛地抬頭,眼神空洞,嘴角緩緩拉開一個僵硬的笑:“我根本沒來過樓閣。這里才是真實。
林臨全身一冷。
不對,這不是我。
可......也可能是我。
聲音如潮水涌來,每一句都在往他腦子里塞:
“昨天你沒去過小鎮。”
“昨天沒有樓閣?!?
“昨天只有債、爭吵、逃避。”
“你一直在這里。”
那些聲音重疊成一股強迫的合唱,幾乎要把他壓得跪下。胸腔里的空氣變得沉重,腦子里的記憶像紙頁一樣被一頁頁撕掉。
他手里的鑰在顫。顫得像要斷。
就在這一瞬,一道微弱的光從他腳邊的影像碎片亮起。
小女孩的身影再次浮現。她伸出手,食指輕輕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沒有聲音。
可她手心的太陽在發亮。裂著三道縫,卻穩穩照著。
林臨心口一震,猛地想起她的提示:
——“不要相信這里的聲音。”
他咬緊牙,把鑰齒狠狠插進掌心,骨頭都被格得生疼。痛感像一把釘子,把他釘回身體。
他深吸一口氣,虛敲三下,把鑰舉向幕布。這一刻,他沒有去聽,而是閉上眼。
幕布轟然一顫。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潮水退去,露出灘涂下的空白。
林臨緩緩睜眼。幕布已經不見,只剩一面空白的墻。墻中央,留下一個極細的裂縫,像被針刺過。裂縫透出一點風,涼涼地貼在他臉上。
他額頭滿是冷汗,胸口急劇起伏。差一點......我就信了。
聲線層不是用來騙耳朵的,而是要把“記憶”篡改到你心里。
他退后一步,手心的鑰仍在發抖。裂痕冷冷嵌在掌心,好像也在提醒他:你活下來了,但不是完全的你。
他靠在墻邊,長久地喘息。腦子里反復浮現小女孩的身影-手心的太陽,裂著三道,光卻沒有滅。
為什么只有她能不被修正吞沒?為什么她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
空氣里仍有殘余的耳鳴,像幕布殘留的幻象。在那嗡嗡聲最深處,他仿佛聽見一串微弱的話:
“....叔叔......半點前.......第二道門......”
風輕輕一吹,那句話消散。
林臨握緊鑰,低聲自語:“好。我會走快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