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背一個孕婦更無法走快，又是朝東方水井灣肖明智林場攀爬，累得少剛氣喘吁吁。萬明香捶打著他的肩要下來。少剛把她放下來，萬明香疑惑地問：“我們跑的方向不對吧？你看，這上坡多難爬！”余少剛：“你只管往上爬，累了，我再背你！”

水井灣露天礦還在正常開采。四五臺挖掘機已經把煤倉挖下去三四十米的深坑。順著坑壁，挖修有螺旋式運煤便道。十幾輛“自卸王”蝸牛似的從坑底沿坑壁旋轉著往地面上爬行。車肚子底下翻滾出濃黑辣眼的柴油煙霧。裝載機來回填補、修復便道。有時也助推輪胎打滑在那里就地旋坑的重車。不知是礦部在忙亂中的疏忽，還是認為那里位置高，下面透水漫不上去，相對安全，為了不影響生產進度，就沒有通知那里的礦工撤離？下面庫水倒灌七八個小時了，而這里的礦工還在夢中似的渾然不覺災難在以秒閃的速度向他們逼近！按礦部總體規劃的生產進度，應該就在這幾天露天礦要與滴水崖巷道貫通。這樣，騰龍礦業公司萬佛寺煤礦就可節省幾千萬的運轉工作量，生產效率會有極大提升。

地面的原有山路都挖斷了。余少剛牽住萬明香的手艱難地往林場山里攀爬。他倆走幾步就得停步站一下，生怕萬明香累動了胎氣。有時又不得不停下來四處觀望，選擇可以攀爬的路徑。

萬明香一直疑惑不解，不明白余少剛為什么要往山上逃。攀過了水井灣露天礦坑最亂最陡最危險的路段，他們才坐地歇息。少剛對她解釋：“越往下越危險！往山上爬是我們唯一的逃生方向。你看，你看——”

十點零七分。

水庫的泄洪閘無法打開。

爆破堤壩，爆破器材一時不能到位。

古書記把梅主任留在水庫管理處（實際是私企老板所招的養魚民工的集體宿舍），隨時與省市有關部門保持聯系，上報險情，聽候指示和命令。管理處的民工已被強制疏散了。古書記必須以最快速度趕上萬佛寺緊急疏散村民，但死神還是搶在他們的前面先行動了。

白沙縣新任縣官員古劍鋒和萬佛寺鎮黨官員吳世權同乘一輛車上萬佛寺村尋村支書白進財。

白支書沒在家。田玉琴聽吳書記說煤礦透水了，要她立即離家上山緊急避險，她不知所措，認為煤礦透水與她家怎么也扯不上直接關系！

吳書記估計白支書在何順珍家。他同古書記迅速趕往白仁義的新屋。白進財昨晚酒喝大了，醉了一夜。這時酒醒了，正發心慌。何順珍剛把一碗銀耳枸杞冰糖羹遞到床上讓她叔公喝了，他還賴在熱被窩里沒起來。見古書記和吳書記進屋，他像開水灑在了身上似的彈起來，摟著褲子問：“啊？古書記！怎、么哦就、就出院了？醫生......”

古書記命令：“情況緊急！你立即挨家挨戶通知所有村民撤離！必須做到不掉一戶，不漏一人。一秒鐘都不能耽誤！”

吳書記提高了嗓音威嚴地對傻在那里的何順珍道：“還愣著干嗎？快往山上跑哇？”說完，拉了古書記往瞎子文德典家奔去......

似蜂兒朝王的嗡嗡轟鳴，先是隱隱約約，漸漸地清晰可聞！余少剛尋聲望去，見他倆剛剛離去的村落塵煙升騰。他扶起萬明香說：“完了，我們已經無家可歸了！”萬明香這才看清整個萬佛寺被塵煙籠罩著，一片模糊。她明顯有孕婦斑的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緊緊依偎在少剛懷里，為自己的幸運而慶幸；為那些未能及時逃離的鄰舍而揪心......

親眼看著多少礦工被活埋，許多村民也跟著陪葬，余少剛的心絞痛起來，他覺得自己太渺小了。

十點一十九分。

墳園坪礦部還滯留部分只領取了路費而沒有結到全部工資的礦工不肯離去。也還有礦部的一些管理人員因考慮到礦部還有幾千萬的礦山設備和其他財產無人看管，幾個小時打不通卞總的電話，無法得到他的指示而不敢擅離職守。可誰也沒有考慮到災難已經悄然在向他們逼近！

由于整個萬佛寺的塌陷，受到震動波的沖擊，上萬方泥石流從夏家煤礦洞口前面（曾經安裝過鋼索滑道處），連同卞家在其下方開挖的巷道，火山爆發一般溶滑而下，整片山坡和巖崖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村民大會戰修通的礦山車路被攔腰截斷。曹家的房屋消失了。伍家也只有伍老大還剩半方土墻孤零零豎在那里。幾米后的爛泥漿和巖石封死了道路。

伍老大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幾次，他莫名其妙的的心慌，腿腳發軟，渾身滲虛汗。他想著是小時候落下的餓慌病又犯了。他一屁股歪坐在地上，背倚著萬佛寺鎮政府為“卞氏三雄”立的功德碑上歇息一會兒。他當然還不知道，他家的房屋被泥石流沖毀了。他的老婆跪著一條腿洗碗，快如閃電的沖擊波把她從灶房掀到墻拐角，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幸虧房上的石板被強勁的沖擊波掀得似樹葉般飛飄墻外，不曾落下來砸了她。當她反應過來撐起來看時，騰龍礦業公司萬佛寺煤礦總部房屋和大小車輛都被泥石流沖毀了，吞沒了。沿著進礦部大院車路旁一長排路燈桿全被震斷，橫七豎八斜插在泥石漿中。連接水庫和溝澗也被泥石淤積，形成小山，堵塞成黃泥漿的堰塞湖。曹家女人和她的孫子被困在泥石流對面山坡孤絕的苞谷地里。他的倔犟的男人給人家耕地，此時還生死未卜。臥床休病的伍老二是徹底解脫了病痛的折磨。

還未到十點鐘的時候，桃花兒房屋旁邊滴水崖平巷開始泄黑水。開始水還不大，僅過了十幾分鐘，水量猛增，黑水暴漲！轉眼間，她的承包水田，不，卞家運煤出山車路就漫上了二三尺深的黑水了。黑水開始漫上她家的院壩，灌進她的房屋。土墻是怕水浸泡的，墻體泡軟了，整個房屋就會坍塌！桃花慌急中爬上房頂，再把木梯拔上房，搭下大板栗樹上。她用繩子把自己捆在板栗樹丫杈上，嚇得渾身發抖也不會跌落下來。她所見到的，是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礦洞口暴泄的黑水洶涌奔流，不時夾裹一兩具尸體逐波飄蕩。那是水庫的水先倒灌進采煤巷道以及回采過后的采空區，采空區在回采時所留的煤柱子經水一泡，導致大量溶塌，支撐力失調，繼之引起連鎖溶塌。水被坍塌的煤石擠壓，礦區地勢最低的滴水崖洞口是它唯一的排泄出口。這個巷道口以每秒二十幾方的高壓煤灰水從此噴出。

砂壩坪已見不到河壩，農田和車路，遍地黑水奔流。集鎮街道上漂浮著泡模、煙紙盒、方便面包裝膜、新舊衣物等各色垃圾。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又過去了。

下午一點鐘，天空出現了多架直升機。直升機雷鳴般轟響，忽高忽低地繞著圈子盤旋，卻找不到降落的地方。

當救災的軍隊開進來的時候，尚未赴任的省安監局副局長白守禮和白沙縣縣委辦公室主任梅松竹正被困在仙人渡水庫的堤岸上。水庫的水位才降下去三米多。仙人渡水庫以這個速度倒灌煤倉再泄出，估計還需一天一夜......

白沙縣新任縣官員古劍鋒和萬佛寺鎮黨官員吳世權雙雙失聯......

二〇二一年七月起筆于廣東東莞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寫畢于平利廣佛

二〇二四年六——九月修改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