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的草棚下，方金先問道：

“你最后和他們說了什么？”

劉齊是個悶葫蘆，但是也頗為好奇地看著馮耀。

“我什么都沒有說。”馮耀說道。

“我不信，你什么都沒說，他們憑什么放你過來。不是你說了什么，就是你顯了什么的手段。”方金先斷言。

馮耀卻只是笑著，沒有回答。

這其實是市井小人物的心態。

漏了怯，他欺你；裝腔作勢時，他們就畏手畏腳起來。

盡管在這件事上，他們的判斷無誤。

驛站很快備好了馬匹，是西北常見的蒙古馬。

蒙古馬體型中小，黑色鬃毛，尾巴毛發豐富且長。

驛站馬夫把四匹蒙古馬牽到官道上。

寶雞的這個驛站，算是全性的一處據點。

算不上全性的下屬，但和全性勾結頗深。

啟程了。

四匹馬自官道南下。

沿途所見是無際的農田，以及蜿蜒的河流。

官道破舊失修，加之昨日下過雨，官道泥濘不堪，少有人馳騁。

快到中午的時候，四人才趕到人煙聚集處，此處地名喚做回伢口，南來北往趕路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此時距離他們的中轉地鳳縣，大約還有一天多的行程。

在幾顆黃楊樹下的路邊茶攤，擺了幾張茶桌，馮耀四人隨便挑了一張茶桌坐下。

黃放叫了一壺茶水，又問挑扁擔的買了幾個饃和窩窩頭，權當今天的午飯了。

茶是鄉下自家院里種的土茶，或是山上摘的野茶葉，泡出來的茶水，渾濁，顏色呈土黃色。

馮耀沒覺得多渴，輕抿了一口茶，茶水中有股厚重的泥土的味道。

修道之人，雖然還遠不到不食辟谷的境界，但也不似凡夫俗子，半日的趕路就會眼暈口渴。

他打趣道：

“黃兄，這次怎么給錢了？不像你的作風。”

黃放瞥了馮耀一眼，沒有作聲，只是灌了一大口茶。

方今先笑著說道：“小無，這你就不知道了，黃大哥祖上都是農民。”

“原來如此。”

馮耀看向這些生意人。

黝黑的皮膚，粗糙的手掌，的確是下地的農民。

只在得空時，出來支個攤，賺些小本買賣。

“黃老哥，有一事還請解惑。我們此去川西，到底所謂何事？”

黃放雙手抱著頭，嗓音沙啞：

“我有個侄女，委托于我一件事情，具體要做啥嘛，信上沒寫。”

侄女？馮耀目光閃爍。

在三十六賊中，苗部蠱女魏淑芬的叔叔正是金鉤子。

馮耀想了一下，說道：

“你侄女叫什么名字？”

黃放本就不大的一雙眼睛微微瞇了瞇：

“魏淑芬，你認識？”

“不認識。不過既然是幫黃老哥忙，那馬上就要認識了。”

馮耀悠然喝著茶。

說了一會，也歇了一會，差不多該啟程了。

眾人正欲起身，官道土路上，一前一后兩道身影走來。

走在前面的女孩約莫13、14的年紀，穿著一件紅色的罩衫，架著一副大框眼鏡。

她面容完全可以稱得上秀麗，那一雙水靈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說不出的溫柔。

她快步走著，好像想要急著甩開身后那人。

但是后面的男生如同狗皮膏藥一般的寸步不離。

女孩好似著了惱，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起。

即便是生氣極了，她說起話來仍是那樣溫柔的語調：

“夏柳青！你莫再糾纏于我了！”

再看向身后，一個年輕的男子追逐著她。

終于離得近了，想要拽住前面的女孩，猶豫幾秒后，卻又把伸出的手放下，趕緊幾步走到前面女子的身側，近乎低聲下氣地說道：

“金鳳，你聽我說——”

被稱作夏柳青的男孩個子不高，穿著一身白色長衫。

最引人矚目的是那一頭光頭了。

夏柳青圍著金鳳轉悠的同時，注意到大伙都看向自己，情不自禁低了聲音，說話像是在小聲哀求著什么。

其他愛熱鬧的人，包括黃放在內，瞧了兩眼也就失了興趣。

唯有方金先，眼中閃爍著濃郁的感興趣的神色，不禁讓馮耀多看了兩眼。

心底尋思道：

這人是在醞釀著怎樣的心思？

兩人三步五步的快走，很快就來到茶攤邊。

在要經過馮耀這桌時，靠外的方金先驟然伸出折扇攔住了金鳳，笑瞇瞇地說道：

“大熱天的趕路，不妨來碗茶水解解渴？”

金鳳站住咯，鳳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身子甚至往夏柳青的方向靠了靠：

“你是誰？”

金鳳無意間的肢體語言讓夏柳青狂喜，他幾步把金鳳護在身后，冷聲說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金鳳，咱們別理他。”

方金先哈哈笑著，把折扇搖了搖，笑著說道：

“在下只是一番好意。看二位的去向，也是趕往鳳縣？我們兄弟幾個也是到鳳縣做做生意，做個買賣。不如結個伴，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夏柳青卻是呸了一口：

“誰要和你作伴，金風，咱們自己走。”

金鳳卻打定主意不想再順著夏柳青的意了，她輕聲說道：

“我在這茶攤歇一歇腳，你自己走罷。不要再纏著我。”

“那我也歇一歇。”

夏柳青完全恬不知恥，在金鳳旁邊坐下后，沖老板大喊道：

“老板，來兩碗茶。”

方金先搖著折扇，緩緩走到金鳳那桌，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笑吟吟地開口說道：

“看這位小哥目蘊精光，深藏不漏，想必二位也是能人異士吧。”

夏柳青卻是嗤之以鼻，懶得搭理。

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實不相瞞，在下龍虎山云游行者，想與兩位結交一番，金光咒為證。”

方金先伸出左手，果然一層金光在手指上跳躍。

如假包換的龍虎山絕技，金光咒。

見到是龍虎山道士，金鳳臉色這才不再緊繃，明亮的大眼睛柔和了幾分：

“這位天師，我姓梅，名金鳳，老家即是這鳳縣之人。”

“鳳縣，金鳳，”方金先手搖折扇，目露笑意，“看來你家爹爹對你可寶貝得緊吶，縣里飛出了金鳳凰。”

金鳳紅了臉，眨巴著大眼睛，沒有說話。

“兩位可是趕著回老家？這鳳縣可還有幾十里的距離，走路過去怕是頗為不便。”

“是了。我們本來有一輛馬車，但是路上被一伙匪賊搶了去，無奈換走小路，見這邊人員多，這才到官道上來。”

方金先思量片刻后：

“我們隊伍有四匹蒙古馬，我可以作主借你二人一匹，我與另一人共乘一馬便是。不過到了鳳縣之后，你還需要還我。”

說罷，悄悄沖著夏柳青擠眉弄眼。

夏柳青目露欣喜之色，本來他還頗為警惕眼前這人，可現在簡直想舉雙手贊同方金先主意的高明：

“如此甚好！那就多謝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