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雪諾走在藺禎身后離得不遠不近的,暗暗思量著該怎么同藺禎解釋來到永安城的原因和目的,藺禎的臉色有些不虞,幾次想停下腳步,幾次想回首看她,卻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他,堂堂的西玥國戰神晉王!即使單槍匹馬面對幾十萬敵軍都不曾躊躇失措的他卻在一個小丫頭的面前第一次如此忐忑不定。
從烏鎮回來后的這一段時間,他的腦海里總時不時地浮現出她的花容倩影,不由自主的,身不由己的,揮之不去。從剛開始的煩躁到坦然,到要求暗五暗六將關于她的事情每天事無巨細地傳信稟明,到失去她的蹤跡,他第一次失去理智,不管不顧地派出大量的精衛到其他各國追查她的下落。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他要她!
兩人來到桃林中的一座亭子,亭子是六角亭,金碧輝煌的琉璃瓦蓋,尖俏的六角各鑲著一個明珠,每個角下對應著一根紅漆柱子,紅漆柱子雕刻各種精致的花紋,亭子中央放置著一張紅木桌和四把紅木凳,很有一番古色古香的韻味。紅木桌上正放著幾樣精致的點心,和一方小但別致的茶具,桌子旁邊立有一個小爐,爐上一只水壺正冒著熱氣。
雪諾有些驚訝,看著已率先坐下的藺禎,他正提過水壺,準備泡茶。
就這么一小段路的時間,他是怎么吩咐人就準備得這么周到齊全了?
“坐!”藺禎和顏悅色地對雪諾挑了挑眉,示意她坐到他的身旁。然后便自顧自地泡起了茶,他的動作自然流暢如行云流水般,紫砂茶具與白凈修長的手指相襯,氤氳中他的眉目舒緩恬靜,添了幾分溫文儒雅。
他端起茶壺,水流悠然而下,隨之一股清香自小小紫砂壺中升騰,撲鼻而來。
他撩起眼眸,唇角微勾,“怎么了?”
雪諾眸光閃了閃,表情頗為不自在,動作也有些不自然地連忙坐到了他對面的凳子上。她竟然像個花癡似的看他看得失神。
藺禎好似沒有發現她的窘迫,只是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他端起其中一杯,輕輕放在了雪諾面前。
紫砂茶杯中,幾朵綠色的茶芽,似片片翡翠起舞,一點一點地舒展著,引得雪諾的心緒一筆一筆地從心底暈染開來,她拉下面紗,小心翼翼地托起茶杯,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然后櫻唇才細細含了一口,忍不住瞇了眼,細細品味。和著空氣中醉人的桃花香,別有一番滋味!
在現代,爺爺也是一位愛茶人,閑來無事就是擺弄他的茶具、茶葉和茶技。和爺爺在院子里品茶嘮家常,就是她那時最悠閑的時光。
見她陶醉的樣子,藺禎的眸光如同裝盛滿了星星般熠熠生輝,眉目彎彎,帶著一分柔軟的寵溺。
兩人相對靜坐著,品完了一盞茶后,藺禎率先開口問道。
“何時到的永安城?”
“就幾天。”
“客居賢安侯府?”
“嗯。”
晉王星熠般的眼眸微暗了暗。之前他無意中聽說賢安侯府的老夫人祈福回府途中驚了馬,是一位姑娘仗義救了她。看來救了賢安侯府老夫人的就是雪諾了,她寧愿客居賢安侯府,也不愿前來找他嗎?那她之前說什么離開西玥國,難道就是為了避開他的耳目!
壓下心里的一絲浮躁,他又主動問道。
“在賢安侯府,可住得習慣?”
“挺好的,老夫人待我處處周到,侯府上下也都極為和善。”他這是試探,還是盤問?雪諾覷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是刺客也不是探子,我來永安城只是為了一些私人的事情,不會做任何有損西玥國之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
“我相信!”她的淡漠和疏遠令他有些失落,不過他清楚對她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圖之,“有什么事,可以到晉王府找我。”不知不覺間,他放下了王爺的架子,連自稱都從“本王”換成了“我”。
雪諾有些訝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想想,藺禎除了對她有些不信任外,倒也未曾做過什么傷害她的事。在這個世界,失去了娘親和師父后,她只有唯一的還算知情的親人軒轅曜了。而藺禎,和她一起經歷過那場瘟疫,倒也算同生共死過,而且他又是西玥國高高在上的王爺,若是可以成為朋友,倒也不錯。所謂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不是?
“好,謝謝!”雪諾由衷感激,聲音如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落入清冷的湖面,柔化成一汪的春水。
黑褐色的星眸,瞬間璀璨如深邃迷人的星空,讓看上一眼便要沉迷。
然而雪諾卻有些不解風情,她想起還在等著她的賢安侯府三兄妹,連忙起身要告辭:“那……我先告辭了。”
“嗯。”藺禎幽幽地看著她,斂了斂眉目,終微微頷首,“把面紗戴上。”
雪諾依言戴好面紗,才起身邁步走出亭子,出了亭子不遠,她的腳步忽然頓了頓,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迎面而來的一位白衣公子――是那個坐在馬車里的曠世美男!
他穿過桃林信步而行,墨玉一般流暢的長發隨意率性地用一條青色發帶扎起了部分,一襲白衣絕絕,衣擺繡著一圈竹青,隨著他的步伐步步生華,腰間一條同樣繡著竹青的腰封,將他修長的身材分割出完美的黃金比線,眉目如畫、白衣勝雪,就連翩然絕艷的桃花在他精致獨絕的面容下也不禁黯然失色。
他表情淡然愜意,目空一切,有種超于世外的從容。他同雪諾擦肩而過,連空氣也染上了一縷清雅的竹香。
他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表情冷酷的黑衣人。
“他是誰?”雪諾腳步不停,心里卻忍不住對其充滿了好奇。殊不知身后的白衣公子,正回首眼眸幽深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直至不見,久久……神色忽暗忽明……
待雪諾和賢安侯府三兄妹用膳完,走出云露閣,再次走上回廊時,意外地竟又遇上了那個美男,他和晉王藺禎并肩而行,走在回廊之下。
見到晉王藺禎的身影,四人都不約而同地放緩了腳步,姜念瑤挽著雪諾的手,實在忍不住好奇地低聲問道:“雪諾姐姐,你是如何識得晉王殿下的?”
雪諾瞧著她亮得出奇寫滿八卦的雙眼,有些無奈,“只是偶然有過一面之緣罷了,談不上認識。”
對于她明顯敷衍的回答,姜念瑤不滿意地撇了撇唇,一面之緣?她才不信呢!傳聞晉王殿下不近女色,連絕艷無雙的北徹公主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博得晉王殿下的一絲歡心,如此冷情的晉王殿下怎么可能會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表現得那么在意?
四人順著回廊,走回了品珍樓主樓,站在樓梯上看著晉王藺禎和那美男一道步入主樓大堂,往大門方向。兩人的出現,讓原本嘈雜的大堂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兩道身影一黑一白,著繡金云紋黑色錦衣的晉王藺禎俊美冷戾;著竹青繡紋白色錦衣的男子則清雅脫俗。如同兩道閃亮的光芒般耀眼奪目。
“念瑤,你可認得晉王身邊的男子是何人?”雪諾望著那道清雅如竹的白衣身影,輕聲問姜念瑤。
姜念瑤疑惑地看了雪諾一眼,湊近雪諾耳邊低聲說:“那是東拓國的玉王,是東拓國的第一美男,不過他自小身子羸弱,傳聞難以活過而立之年。”雪諾姐姐該不會看上玉王了吧?在她看來,玉王的姿容雖與晉王不相伯仲,但身子骨著實太差了,實非良人之選。
“東拓國的玉王?”竟然是東拓國的王爺?“他和東拓國的二皇子是什么關系?”雪諾眼眸幽深,直望著晉王藺禎和玉王并肩走出品珍樓大門,消失在視線里。
“啊?”姜念瑤愕然,雪諾的問題問得她都懵了,“東拓玉王不就是東拓的二皇子嗎?”
“什么?!”雪諾更驚詫,清亮的雙眼充滿了難以置信,“你是說——剛剛那個玉王就是東拓的二皇子軒轅曜!”
“對、對啊!”雪諾的反應有些激烈,令姜念瑤都有點懷疑自己了,“東拓的二皇子前不久才被東拓皇帝賜封玉王。啊——”
姜念瑤的話音未落,雪諾已高高躍起,在莫家三兄妹的驚呼聲中,身姿輕盈地從樓上翩然飛落而下,纖細的身姿輕如飛燕,翩若游龍,仿佛從天而降,飛落凡塵的仙女般驚艷了滿大堂的男男女女。
她的足尖觸地無聲,落地后倩影一閃,已瞬間到了大門外。
門外大道上,晉王藺禎已騎著他的黑色高頭大馬率先離去,而雪諾之前看到的那輛黑色的低調而奢華的馬車正停在大道邊,軒轅曜正欲抬步上馬車,忽覺右臂一沉,一股力量制止了他的動作。
軒轅曜墨黑的眼瞳閃爍了一下,微低頭側目看著抓住他右臂的柔荑,如蔥白般纖細嬌嫩,與他身上的白色錦緞相映生輝。后順著那悅目的淺紫色衣袖,對上了雪諾清亮的雙眸。
雪諾的左手抓著軒轅曜,右手抬起,捻著一柄薄劍的劍尖,劍尖直指她的美頸。
是軒轅曜身邊的黑衣人,雪諾的突然逼近令他不得不出手,即使看清楚了是雪諾,他的表情依然冷酷,利劍毫不退縮。他就是為保護軒轅曜而存在的,無論面對的是誰,只要有一絲一毫可能威脅到軒轅曜的,他都絕不姑息,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雪諾清亮的眼眸微凝,冷冽的寒光乍現,右手手指一緊,那柄錚亮的薄劍竟斷成了幾節,黑人被雪諾的內力震得往后退了幾步,他臉色一變就準備出招……
“唳,住手……”軒轅連忙出聲制止,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磁性,如同古箏發出的重音。說完,他低低地掩唇輕咳了起來,雪諾不自覺地松開手,轉而用右手扶住他,左手在他后背輕輕拍著幫他順氣,動作嫻熟而自然,那樣的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軒轅曜的身體僵了僵,黑漆漆的眼眸似有暗涌流動。卻并未推開雪諾。一旁的唳和馬車上的車夫都呆若木雞,因為雪諾的大膽行徑,更因為軒轅曜的極度反常。
他們的主子一向不喜不熟悉的人靠近,更不用說陌生人了,而且還是如此的親近。就連打小常陪在他身邊的華鳳郡主和表姑娘都未能如此親近于他。
咳了幾聲,軒轅曜才勉強壓抑住,不著痕跡地撥開了雪諾的手,從袖子掏出娟巾在薄唇上壓了壓。
雪諾這才察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忙往后挪了挪,看著軒轅曜臉上近乎透明的蒼白和眉宇間的懨色,秀眉緊蹙。他年紀輕輕的,為何身體竟如此孱弱?
“不知姑娘攔下本王,所謂何事?”他理了理袖擺,語氣更顯低沉。耳邊的幾根發絲貼在臉頰邊,帶著一絲凌亂的狼狽,卻更加惹人不忍。
“我……”她要說什么?她該說什么?他知道自己打小被調了包嗎?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不知道娘親才是他的生身之母,她要怎么解釋?他會相信嗎?他會認她這個妹妹嗎?雪諾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瓣,她太冒失了,知道他就是軒轅曜,竟一時激動,就沖動地攔下了他,沖動是魔鬼啊!見軒轅曜一臉狐疑地望著她,雪諾情急之下,本能地伸出了右手手掌,扯出一個自認為得體的親切的微笑,“你好!我是雪諾!很高興認識你!”
雪諾,白雪般圣潔的承諾!是師父對娘親至死不渝的承諾。也是她對師父和娘親夙愿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