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妹之情
- 布登勃洛克一家家庭觀
- 梁汀
- 2839字
- 2024-05-02 21:38:39
托馬斯和安冬妮的共通之處很多,二人都是資產階級家的貴少爺和大小姐。文中開場的宴會是布家人心最純凈之時,不光兄妹關系,兄弟、子女、晚輩及長輩,主人及客人之間都保持著一種相敬如賓、其樂融融之態。當時的二人年紀尚小,隨著情節變更,冬妮去了女子學校,托馬斯也日漸長大,開始他的從商之路。
作者再次對兄妹二人的描寫是第三部開頭的宴會。一家人共同坐在花園涼亭,準備度過美好的下午茶時光。托馬斯·曼的文字像一幕話劇,靜謐美好之下,隱藏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冬妮的未婚夫:格侖利希即將登場,他的出現打破了看似美好的未來,成為扭轉冬妮命運的關鍵。
安冬妮首次會面格倫利希時,就對他諂媚討好的話術而感到不快。他充滿造作的甜言蜜語打動了冬妮的父母,在二人眼中,眼前的人財產殷實,為人可靠,是女兒未來最好的歸宿??蓱z的冬妮清楚自己終有一天要嫁給一位門當戶對的資產階級商人,但她沒料到眼前這位虛假浮夸的先生就是她未來托付一生的丈夫。所有人都在極力勸說冬妮答應格倫利希的求婚,僅有一人除外,只有托馬斯從始至終都在保持沉默。
“托馬斯卻一直未發表意見。”
他未同眾人一般苦口婆心的勸誡冬妮盡早嫁作人婦,卻也無法公開站出來支持她。因為這時的托馬斯早已步入商界,縱使還沒到當家掌權的地步,但作為未來的接班人,他無法摒棄他的商人本性。他和妹妹生在布登勃洛克家,就要為布家付出一生的價值。
經歷了海濱初戀后的冬妮在回程的馬車上泣不成聲,她的家族湮滅了她同平民之子莫爾頓的戀情,強制她與格倫利希完婚。來接她的托馬斯嘴里銜著煙,不知所措。
“'可憐的冬妮!’他撫摸著她的外衣說,'我從心里為你感到難過……我完全了解你,你知道??墒怯惺裁崔k法呢?這樣的事總會過去,相信我的話吧,我是了解的……‘”
“'啊,你什么也不了解,湯姆!’冬妮嗚咽著說。”
“'不要這么說。譬如拿我說吧,這件事現在已經決定了,明年我就要到荷蘭阿姆斯特丹去。爸爸在一個公司給我安排了位置,那時我就要離別一個很長很長的時期?!?
“'湯姆,那是離開父母和兄弟姐妹呀,算得了什么?’”
“'不錯——!’他把聲音拖得相當長,嘆了一口氣,仿佛欲有所言,但是又沉默住。他一面把紙煙從一邊嘴角移到另一邊嘴角。一面挑起一條眉毛來,把頭轉過去?!?
“'用不了多少天,你自然而然就會忘掉。‘”
“'我就是不想忘掉!’冬妮絕望地喊著。'遺忘……難道這是安慰嗎?‘”
此時的兄妹二人已完全顯露出二人情感主導和理性主導的本質差別。冬妮無法理解托馬斯,如她所述,離開父母和離開心上人并不能相提并論。但冬妮并不知曉,自己的哥哥正在面臨同她一樣艱難的處境,他也有一位平民出身的心上人,也正在遭受著分離之苦,但他將家族未來視為己任,抑制住了毫無希望的念想。
托馬斯憐憫冬妮,同情她的境遇,卻深知一切都回天乏術,那天在布家花園的沉默,或許是他送給妹妹最后的溫柔。
安冬妮的第二段婚姻仍以失敗告終,此時的托馬斯無法繼續保持沉默,他必須像父親當年那樣,為了維持家族名譽而阻止妹妹再度離婚。
“'不要說了,托馬斯。現在該讓我說說了。你聽著。怎么,只有事情鬧大了,傳到別人的耳朵里以后才能算是恥辱和丑事嗎?這可不然。暗地里嚙齒一個人的靈魂,侵蝕一個人的自尊心才更可怕呢!難道我們布登勃洛克家的人只求外表出類拔萃,而在家里卻盡可以含羞忍辱嗎?湯姆,我真奇怪你這種想法!想象一下,如果父親還活著,他怎么處理這件事,你應該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定主意。純潔和坦白是我們行事的原則,我知道上帝把我創造成怎樣一個人,我一點也不害怕。‘”
兄妹二人的命運冥冥之中不盡相同,卻在細節處理上仍有相悖。他們將其一生投入“布登勃洛克家族”,勢必與其共存亡,但在個人性格上卻有所差別。托馬斯關乎任何事,都秉持理性之上;冬妮倒不免有情感爆發之時。她這場據理力爭為自己的辯護驚住了參議。他無法想象,這些鏗鏘有力的話語是從自己充滿孩子氣的妹妹口中說出來的。冬妮個體的覺醒意識就此開始,只可惜曇花一現,她無法完全摒棄掉自己身上的“資產階級優越性”,習慣了錦衣玉食,受人追捧的生活。但毫無疑問,這一段絕對是安冬妮全書中的高光時刻,她的爭辯打動了托馬斯,另他意識到一種全新的生命力正在妹妹體內生長。
“'湯姆?‘她問道,'你生我的氣嗎?’”
“他用一只手握住橢圓形的門柄,另一只手疲倦的一揮。'不,一點也不?!?
“'湯姆,你的妹妹命不好,她沒有遇到過如意的事。目前她找不到一個人同情她……你現在只好一個人掙扎了,我本想助你一臂之力,卻沒料到我會失敗得這么慘!從今以后,布登勃洛克家的名譽就全靠你了,愿上帝扶持你。‘”
妹妹就像托馬斯最忠誠的部下,此刻的她打了敗仗,帶著一身傷痕回到他的身邊。他無法怪罪她,因為他清楚為家族披肝瀝膽的冬妮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重新上馬,獨自一人披荊斬棘,以求克奇制勝。
兄妹二人最后一次共同出場,是在海濱的那次度假。此時的他們早已放下了年輕時的那些紛爭,畫面流露出了歲月靜好之態,只可惜,這樣美好的假象不過是家族瀕臨崩潰前的回光返照罷了。
“'這巨浪,‘托馬斯·布登勃洛克說,'看它們怎樣涌上來又撞碎,涌上來又撞碎,一個接著一個,無窮無盡,沒有目的,蒼茫而凄涼……然而,就像一切簡單的、不可避免的事物一樣,給人以鎮靜、撫慰的力量,我越來越感到大海的可愛了……從前我喜愛山,也許只是因為山在遙遠的地方,現在我不再向往那些地方了。山會使感到我恐怖、羞愧。山是一種太難琢磨、太不規則、太復雜的東西……我在山的面前會感到孱弱無力。喜愛大海單調的是怎樣一種人呢?我想大概是那些對于錯綜的精神世界觀察的太長、太深的人吧。‘”
“'在山嶺上,人們勇敢的攀登;在海濱,人們卻只是靜靜地在沙灘上休息,這只不過是表面的區別。我看到的卻是人們用以觀賞山和用于觀察水的不同目光。眺望高山峻嶺的目光是穩定、傲慢、幸福的,那目光里包含著奮發、堅定和蓬勃的朝氣。但是遼闊的大海卻永恒的滾動著波濤,使人感到神秘、麻木和命運的不可逃避。眺望海的目光也像夢中似的迷茫、無望,仿佛它已深深的看到悲慘和雜亂的生活內部。人們神奕奕地爬到犬牙交錯、峰巒巍峨的山林里,用來考驗自己的飽滿的生命力。但是也有些人被雜亂的精神世界弄得疲憊不堪,卻想從外界事物的無限的單純中得到休憩。‘”
“冬妮一語不發的聽著,她完全被這一番話震懾住了,她不理解為什么哥哥要說出這樣的話。”
臨近結局,兄妹二人截然不同的反應也表明了托馬斯早已深知家族輝煌已去的命運,而可憐的冬妮注定迷途不返。托馬斯不忍令妹妹知曉真相,她依然存活于自己的繁華夢中,夢的來源是布家帶給她驕傲的資本和底氣。但只有讀者清楚,她的長兄,她的家族,都無力為她繼續編造美好的幻夢了。
活在布登勃洛克家族的人,都成為了資本博弈的犧牲品。但對托馬斯來說,這條復雜而又坎坷的道路,冬妮始終堅定的跟隨著他的腳步,陪伴在他的身邊;亦或許對冬妮而言,在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里,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外人眼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參議,而是她能依賴,能喚一句湯姆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