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中儀器的報警聲伴著嬰兒的啼哭聲把我從混沌中猛地拉了出來。
睜眼的那一瞬間,劇烈的撕裂感讓我差點再次昏死過去。不明所以的我聽見醫生的驚呼「他怎么醒了!」他猶豫片刻后轉過身,看向身后的程晏,面露難色:「手術繼續么?」
我如墜迷霧,寶寶不是已經取出來了么,還要進行什么手術?我說不出哪里不對,卻感覺周身都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包圍。
顧不上腰間的劇痛,我望向程晏,期盼著一個讓我心安的回答。程晏緊鎖著眉頭,嘴唇被咬得泛白,青筋從他一向溫潤的額頭上爆出。似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他終于艱難開口:「言言,你們是親姐妹,只有你能救阿婉。」
「什么?」短暫的迷茫過后是徹骨的絕望。因為,他要的,是我的心臟!而阿婉,是我同父異父的妹妹!
「不!」我本能的想要抬手去阻攔醫生,可是卻使不出一絲力氣,恐懼帶來的淚水布滿了我失血過度而蒼白的臉。
我費力的仰起頭,「阿晏……救救我……」,我卑微地向我的丈夫祈求,試圖喚醒他對我的哪怕一點憐惜。
程晏不再看我的臉,只是輕輕拉起我的手,按在了什么上。他的手那樣大,那樣暖,他終究是舍不得我的,對么?
我抬眸看他的眼,他的眼中是一片我從未見過的柔情,「有了這份遺體捐贈書,阿婉才能名正言順的用你的心臟。」
「阿晏......是我......」我張了張嘴,終究沒能發出一絲聲音。卻聽見程晏的喃喃自語:「對不起,你不是她。」
我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不過不重要了,割裂的疼痛和汩汩流出的血液即將帶走了我所余不多的生機。
小時候聽外婆說,人死之前,總是十分清明的。果真,此刻我才終于為什么程晏極力勸說我剖腹產,又以能夠靜養為由動用關系找私人醫院安排手術。我抗麻藥嚴重,程晏知道我一定會同意全麻手術。
一小時前,程晏握著我的手,鄭重其事:「我一定會照顧好寶寶,做個最稱職的父親,言言你放心。」
我只顧為他體貼的承諾而感動,卻忽略了他唇邊的冰冷的微笑是對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最后的憐憫。
最后一滴淚落下之前,我想起驗出懷孕的那天,我急吼吼地昭告天下,無論男女,我的寶寶叫笑笑。其中藏著我甜蜜的小心思“總角之年,言笑晏晏”。
混沌中,我看到還是小朋友模樣的我穿著潔白的小裙子卻鬧著去爬院子里的那棵兩人多高的梧桐樹。
我手腳并用唰唰幾下就爬到了樹叉上,一屁股坐在上面,晃著我臟兮兮的小腳丫。有時候我會玩心大起,閉著眼睛往下一跳,大多時候我都會落入一個溫暖和柔軟的懷抱中。
偶爾,媽媽忙碌時,我偷跑去爬樹,失手跌在地上,委屈地哭著跑去找媽媽,她也只會寵溺地捏捏我的臉蛋兒,把我抱在腿上,用干凈溫熱的毛巾擦去我身上的泥土,再小心翼翼地替我擦藥。
那顆梧桐,是我童年時最好的玩伴。媽媽說,那是我出生時,她和爸爸一同親手種的,我還記得媽媽告訴我時臉上溫柔明媚的神情。后來我才知道,梧桐象征著忠貞不渝的愛情。
呵!忠貞不渝。媽媽爸爸的愛情早在梧桐樹還沒來得及長大的時候就已經腐敗不堪了,畢竟徐婉,她只比我小了一歲!
只是,媽媽的忍讓并沒有換來他的愧疚和自責,反而任由那女人領著徐婉的手一步步地踏我的家,接開了于媽媽,于我童年而言而言致命的終章。
我記不清那女人的樣子,卻記得紅色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噠噠」聲,我的生日蛋糕打翻在地的聲音,媽媽捂著胸口的呻吟聲,和救護車嘶啞的鳴笛聲,可我再凄厲的哭喊聲也終究沒能留住媽媽。
我死了,執念卻把我的靈魂和害死我的人牢牢綁在一起,動彈不得,連想去看看我剛出生的寶寶也不能。
病房里儀器「滴滴」的響聲把我吵醒。從我的角度看下去,剛做完換心手術的徐婉臉色白的嚇人,程晏的雙眼紅得可怕,他正握著徐婉的手,祈禱她快點醒來。
「呵……」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程晏。我認識的程晏是個作息異常規律的男人,我熬夜工作時,他從不會陪伴,只會偶爾遞上一杯咖啡,我曾以為那是他最大限度的體貼。
徐婉的床頭,擺著一捧向日葵,午后的陽光又為它鍍了一層金,好美。我的心中一陣抽痛,那是我小時候最愛的花,直到徐婉的到來霸占了我的一切,我再也不配也不能像向日葵那樣燦爛的活著。
明明已經死了,頭怎么還會痛呢?
徐婉緩緩睜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程晏失而復得的眼淚,那是我這輩子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就連婚禮上,看對泣不成聲的我,他也只是含著得體的笑。
「阿晏,手術成功了么?」短短幾個字耗費了徐婉大半力氣,咳嗽像潮水一樣涌來,蒼白的臉上掀起一浪又一浪詭異的紅。程晏一下又一下給徐婉順著氣,又拿了個枕頭過來讓徐婉靠得舒服些,才道:「放心,阿婉,手術很成功。」原來他也可以這樣細心!
徐婉抬手主動握住程晏的掌心,「太好了阿晏,我們終于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她紅了雙眼,眼神中透露著不忍和天真,「可是,姐姐真的死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如果靈魂能發出聲音,我的笑聲一定是陰森恐怖的,換了心臟給你,我還能活著么?還真是讓人惡心的一對兒呢。
哦對了,我媽去世的那年,我就已經過徐領教過徐婉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