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才六年級的我根本無法接受媽媽的突然離世的事實,渾渾噩噩的送走媽媽后,只每天把自己困在房間。
諾大的家,陪著我的只有生日那天媽媽送我的娃娃,我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蛋撻,媽媽做的蛋撻最好吃了。
走到哪里我都抱著它,好像那樣,媽媽就還陪在我身邊。
家中的歡聲笑語并沒有因為媽媽的離世而消失。
媽媽頭七那天,爸爸就帶著那個女人和徐婉到了家。他說:「阿姨是來照顧你的,你要乖,要聽話。」
偶爾貼著門聽,那女人的嬌嗔聲,徐婉的撒嬌聲和爸爸寵溺的笑聲,像三九隆冬的寒風刀子般的割過我的耳朵。
可我明白,總要活下去,才有希望。而在這個家里想要活下去,必須乞求父親哪怕萬分之一的憐憫。
所以,即使那個女人讓我要吃搜掉的剩飯剩菜,哪怕家里的衣服都要我來一一手洗,哪怕臥室里的空調被那女人以省電為名義拆去,冬天手腳上都生了凍瘡,痛癢潰爛,像無數支螞蟻在啃咬我的身體。小小的我只能在晚上蜷縮在被子里,抱著“蛋撻”咬著嘴唇不出聲的哭泣。
這些,我可以通通忍耐,只為了活下去。
十三歲那年,終于捱到了小學畢業。重點初中的全額獎學金的名額我早就拿在手里。只要順利升學,我就可以逃離這個家!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拿著手里紅紅的信封我盼了好久好久,那天,我照例把家里打掃得窗明幾凈,又對著菜譜精心炒了四個他們愛吃的菜,熱油濺到我的胳膊上,我不覺得疼,反而有些慶幸,我瘋狂地想用自己的凄慘換取一個脫離他們的機會。
我賭對了。
飯桌上,爸爸難得夸獎了我,看得出來他很開心,甚至對我有那么一絲少得可憐的心疼。
「言言,你這么懂事,你媽媽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他摸了摸我的額角上的碎發,那久違的感覺讓我貪戀父親的溫暖,幾乎沉溺其中,女人刀子般的目光卻又把我拖回現實。
我強行定住了心神,手指卻已經不知不覺攥得發痛了。「爸爸……我,我想上學,我已經拿到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了。」我的聲音盡量帶了一絲撒嬌和討好。
「又要浪費錢!你媽死得早,你在家白吃白喝就算了,還要給你交學費?」女人尖細的嗓子捏出的聲音,讓我惡心又害怕。
「不用學費的......我拿到了全額獎學金......」我怯怯的補充道,又趕緊把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通知書拿到爸爸眼前。
他細細端詳了那張紅色的通知書良久,我只覺得空氣都凝固了。
他的眼眶微紅,「好!言言真爭氣,過兩天爸爸就領你去報道!」,又轉頭看向陳婉,語氣寵溺,道:「阿婉也要加油和姐姐一樣優秀哦。」他的開心和欣慰不像是假的,但陳婉眼底的憎恨也是真的,只是那時,我已無暇顧及其他。
媽媽,我做到了!媽媽曾告訴我「只要活著,好事終究會比壞事多」
是真的么?
那晚,我抱著「蛋撻」傾訴對媽媽的思念,黑暗仿佛在我面前撕開了一個口子,陽光從裂縫中照了進來。
我做了個夢,夢到爸爸給我扎了個小秋千,他推著我和媽媽蕩到了風中,我伸出腳去踢碧綠的梧桐葉,媽媽緊緊地抱著我,爸爸佯裝生氣的說我調皮。
真美好啊,可那是我從未有過的快樂。
去學校報名的那天早上,是八月的晴好天氣,我早早起床,用漂亮的皮筋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媽媽曾說我這樣是最好看的。
時隔兩年再次被爸爸寬厚的手掌牽著的手走在路上,金燦燦的陽光灑在身上,美好到不真實。我明明在無數個夜晚恨他恨得無法入眠,是他讓我失去了最愛的媽媽!可他牽住我的時候,我又忍不住的依賴和貪戀這微薄的親情。
入學手續辦得比想象中順利很多,回到家,我雀躍地跑進房間,想要將我今天的快樂說給「蛋撻」聽。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蛋撻」肚子上大大的口子,散落的棉花,和它身上的腳印直直逼近我的雙眼!是徐婉!
我極力壓抑著情緒,想要去找徐婉問個清楚,一轉身卻看見她正倚在門框上,嘴角微微上揚:「姐姐不是最喜歡這個娃娃么?就讓它替你去地獄陪你親愛的媽媽吧!」她櫻桃紅般的嘴巴動了動,顏色像極了我十二歲生日那天女人的高跟鞋。
腦子嗡地炸開,我忘了是怎樣把她逼到了樓梯口,只記得是她尖銳的求饒聲喚醒了我。清醒過來的我,手忙腳亂的想拉住她。可她卻對我森然一笑,掙脫了我的手,咚!咚!咚!她的身體敲擊樓梯,一下一下,把我釘在了謀害妹妹的恥辱柱上。
直到那天,外婆找上門來,把我帶回了她的城市,我被迫改姓媽媽的姓氏,喬,我與徐家,再無瓜葛。
然而,徐婉固然精明,卻沒算到,這場她自導自演的鬧劇引發了她的先天性心臟病,需要小心至極才能保全性命,懷孕生子更成了奢求。
然而,到底是徐婉贏了。
無論那時,還是現在。
恍惚間,我聽見程晏開口【喬思言她已經……】,他的聲音透著些撕裂般的沙啞。
許久,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緩緩開口:「阿婉,從你18年前救了我的那天起,我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程晏疼惜的拉起徐婉的手,親了又親,像一塊稀世珍寶失而復得。
徐婉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自然,又很快掩飾了過去。
程晏尤自不覺,他凝望著徐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有個孩子,可惜你的身體……沒關系,那個孩子今后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徐婉透明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好,晏哥哥,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我如墜冰窟!
因為那個救他性命與他少年相知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