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沉淵也不能勸她什么，默默為她整理好衣襟。

他早該想到，按照姜頌的性子，是不可能讓那些無辜的人當祭品的。

現在只能愿上天手下留情。

長袖一揮，姜頌輕輕松松躍于高處而站。

“我乃西疆公主，而后又承襲父業，如今西疆有難，我當以身作則。”

句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引起一陣嗚咽聲。

一介女子，小小的身軀，竟有這么大的志向。

“沉淵，開始吧。”

沉淵看著她的臉，看了許久，才說：“是，公主。”

祭祀樂聲起，沉淵轉動著離魂鼓。

琴聲混合著鼓聲，形成一篇古老的樂章，讓人聽了，頓覺心神寧靜。

姜頌跪坐在祭祀臺上，聽著聲音從她耳邊掠過，妝容精致的臉，也微微顫抖起來。

說到底，她不過也只是個將成年的女孩兒。

隨著樂聲層層遞進，沉淵嘴里開始念著晦澀的咒語。

一道道流光自鼓面迸出，在人群上空盤旋。

驀地，還在哭泣的人瞬間沒了聲響，呆滯原地，一動不動。

青漪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扯了扯路寅的袖子，低聲說道：“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路寅輕皺眉頭，看向底下的人群，“好像是有點兒，我曾聽老人說過，祭祀是要拜神像的，可那該供奉神像的地方空無一物。”

“而且祭祀樂聲聽了應該是覺得歡欣鼓舞的，我怎么聽了這么沉重，不會出什么事吧？”

“不急，先等等。”

樂聲漸停，籠罩在西疆上空的陰霾漸漸散去。

陰了這么久的天，終于得見一絲天光。

姜頌頓覺喜悅，卻也緊緊提起一顆心，沉淵說過，這是代表天神即將降臨，來收取祭品了。

剛還呆滯的眾人見此景象，也都開始活泛起來，仰頭期待著天神的降下福澤。

“吾乃西疆大祭司沉淵，特開壇祭祀，奉其祭品，請求天神護佑西疆。”

話音剛落，姜頌跪坐的臺子底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姜頌被這光芒環繞，遠遠看去，就像神女降世。

耀眼的白光就像一個保護罩，把姜頌牢牢罩在里面，以至于她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么，還以為天神已經降世接受了她這個祭品。

而這一絲天光，對于西疆人來說不過是最后的希望。

還沒高興多久，頓時就地動山搖，無數亂石伴隨著火光從山上滾落。

山火連成一片，染紅了一半的天。

人們見狀紛紛叫喊著逃脫，可跑不過飛速滾下的石頭，跑不過連綿不斷的火。

哀嚎聲頓時傳遍山野。

“路寅，怎么辦，這沉淵肯定沒安好心。”

“公主，快救公主。”此時路寅心中只有公主。

“可那祭臺太高，我們上不去啊。”他倆只是普通人，不像姜頌會巫法。

“去，找沉淵。”

“好。”

兩人逆著人群，躲過亂石碾壓，火焰炙烤，才終于來到沉淵面前。

青漪是個性子烈的，一把揪住沉淵的衣領，怒聲質問：“你究竟想干什么？”

“呵……我想干什么？”沉淵扭頭看向四散的人群，褪下溫和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輕蔑，不屑一顧。

“看看他們，一個個膽小如鼠沒有擔當，上天已經降下旨意，今日西疆必滅。”

聞言，路寅勃然大怒，“那你還要開壇祭祀做什么？”

“是啊，明知道是死路一條，你居然還要公主去送死，沉淵，你安的什么心？”青漪控制不住地大吼起來。

沉淵狠狠淬了一口，甩開青漪的手，指著天空說道：“他老天不想做這個惡人，就由我去做，此事一成，說不定我也能位列仙班。”

“那你不該把公主扯進來，你知不知道她……”

“青漪！”路寅猛然出聲，制止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事到如今，有些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提到姜頌，沉淵突然臉色一變，“是她自己蠢，巴巴地湊上去送死，還是為了這么些人去死，蠢，蠢得無可救藥。”

“是嗎，我竟不知，我在你眼里是這樣的人。”

身后響起一道泫然若泣的聲音，沉淵梗著脖子轉過頭。

看見大片的蝴蝶簇擁著姜頌緩緩落在地面，眼眶通紅，淚水布滿了面頰。

沉淵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公主。”青漪撲過去，檢查著她的身體發現并無大礙，“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姜頌輕柔地抹去青漪的眼淚，“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你跟路寅先去，去救濟受災的人，我隨后就來。”

“公主……”青漪還想說些什么，路寅上前拉住她，“快走吧。”

他知道公主跟沉淵之間，肯定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倆在這只會讓她分心。

青漪也反應過來，狠狠瞪了沉淵一眼，才跟著路寅走了。

祭祀臺上，只剩沉淵和姜頌兩人。

他們面對面而站，對視良久。

終于，姜頌破涕為笑：“沒想到，你竟這么擺了我一道。”

“公主，我……”沉淵聲音沙啞，只感覺喉嚨堵得慌，說不出一個字。

“不必多說，你能放了他們嗎？”

沉淵閉上眼睛，不愿看她祈求的神色，沉吟片刻說道：“陣法已成，無法挽回。”

“呵呵……”姜頌自嘲地笑了笑，她自以為聰明，卻聰明反被聰明誤，她竟然被一個最親近的人給騙了。

代價竟是整個西疆。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印在了沉淵臉上。

姜頌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沉淵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掌印，嘴角還流出幾滴血來。

“我視你為親人，即使父親廢除了祭祀制度，我也依然求他保留了你大祭司的職務，讓你能夠繼續留在西疆，可你呢？”

沉淵面無表情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湊到鼻前聞見一股鐵銹的血跡，他突然笑了。

“公主一向克己復禮，怎么也會這么失態？”

“沉淵！你究竟想怎么樣？”

沉淵沒回答，向前走了幾步，垂手而立，看著底下的一片廢墟火海，這就是他的杰作。

可他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悲憫。

“我當然是想當那個萬人敬仰的神。”

姜頌憤恨地看著他的背影，捏緊拳頭，對沉淵，她已經起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