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相卿用完早膳，坐上沈之縛備下的馬車，往宮門方向駛?cè)ァ?
沈府距皇宮不遠，祖宅乃徽宗時賜下的風水寶地，三刻鐘抵達，馬車停在宮門下，沈相卿下了馬車，遠見皇后的貼身侍女等候在通道入口處。
蕓湘快步迎上，福了福身：“娘娘命我來接公子。”
沈相卿知道這是沈之縛昨日事先回告皇后入宮謝恩的事，不然也不會安排得如此妥帖。
“有勞。”
這是沈相卿第二次入宮，第一次是太子妃冊封為皇后那時，他帶著沈府的禮物去恭賀道喜。
一路行至椒房殿。
“請公子坐等片刻，奴婢去稟告娘娘。”蕓湘招來一旁的小侍女去端奉茶點，說完福身離開。
今上后宮妃嬪寥寥無幾，除皇后外還有一位宓婕妤，不見經(jīng)傳。
皇上剛登基那會，也有大臣上奏力勸選秀，為江山社稷著想，為皇室開枝散葉。
但被皇帝一口回絕，一拖再拖，最后沈氏出面壓下了局面。
繼而傳出帝后伉儷情深，皇后獨斷椒房之寵。
但卻久久未有身孕的喜訊傳出。
不一會，有人影從內(nèi)室走出，衣擺在走動間依舊不亂，叮鈴的步搖珠翠聲悅耳動聽，女子儀態(tài)萬千，精致的妝容更襯得出她傾城傾國的美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風華艷麗，裊娜娉婷，不愧在出閣前便冠有京都第一紅顏的稱號。
“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青年起身行禮拱手。
“兄長不必多禮。”女子音柔如水，溫溫涼涼，像花瓣上凝結(jié)的清新雨露，沁人心脾。
沈明儀揮退無關人士，僅留心腹二人伺候，她坐在一張軟榻上，纖珪撫著擺在面前那株琉璃瓶上的花枝。
她目含溫情，輕柔開口：“兄長是用了早膳進宮的吧。”
沈相卿點頭回應：“回娘娘，是。”
接著，他又說：“臣是來謝恩的，為娘娘賞賜謝恩。”
皇后笑了一下，那笑容美得令人晃神。
“你該謝的不是本宮，而是皇上。”
“兄長聰明睿智，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此用意。”
沈相卿沉默，他并非看不出來。
皇帝是想招攬他，納入他的勢力之中。
或許更甚一步，心腹近臣。
似乎擺在沈相卿面前的一直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那就是入仕。
要么接手沈之縛的官位，延續(xù)沈府的盛景榮華；要么成為天子心腹近臣，真正為他所用。
“一朝為臣，世代為臣。”
“只是悉玉命如紙薄，難承皇恩浩蕩。”沈相卿應得滴水不漏，既不駁了對方的面子，也未自降身份。
他命不久矣，世人皆知。
“……本宮可做不了皇上的主，兄長何故不與陛下當面陳情。”
沈明儀拿起桌上的金剪，仔細的給花枝修理。
“若有娘娘從中周旋，這套說辭會更有說服力。”
“本宮幫不了你，兄長莫怪。”
“只因沈家，注定要把這條路走下去，系與皇室，世世代代。”
他聞言，心頭猛地一跳。
隨之沈明儀又關懷的問了幾句他的身體狀況，二人來回一問一答，每每女子都要多說兩句，沈相卿才舍得多添幾個字。
突然一道腳步聲打斷二人，是小太監(jiān)通傳。
“皇上剛下了早朝要來？蕓湘，梓茉，速去備好茶，茶具按要求燙過一遍，煮茶水濾干凈了。”
“也備些小食，粥點花糕之類的，都溫著，方便即食。”
眾人一時忙上忙下，沈相卿不禁狐疑：“娘娘何作如此？”
“兄長有所不知，陛下喜好隨性不定，偏茶一類口味多重，昨日毛尖，今日龍井，明日指不定喝的是雀舌。”
“有備無患的好。”沈明儀笑言以答。
他僅見過今上一面，還是兩年前先帝在位，陛下還是太子時。
深居簡出，兩耳不聞窗外事，從未用心打聽過什么，歸荑自當他要清耳，也未同他多嘴。
“既如此，那臣不便多留，該向娘娘辭行了。”他預要告辭，又被一道通報打斷。
“皇上駕到——”
沈相卿一愣，隱約暗覺莫不是有備而來，來得湊巧。
男子身著朝服踏入椒房殿，俊臉泠然，不怒自威，周身帶著一股逼人的王者之氣。
沈明儀蓮步上前，盈盈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他在后方跟著一并行禮，俯首埋在寬袖后，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蒼骨記雙手持扶女子，稱呼親昵：“元姝。”
許是大殿空曠人稀，又許是出于禮節(jié)，皇帝余光往后一瞥，青年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布料里的模樣惹他發(fā)笑，連帶著下朝后壓抑在心底那股郁氣都減緩了不少。
“沈相之子。”
“臣在。”沈相卿應答。
“榮登榜首，再舉狀元，令朕刮目相看。”
“陛下過譽，臣才疏學淺，實不敢當。”
蒼骨記淺笑不語，沈明儀趁這空隙開口：“陛下怎一下朝就直奔椒房殿，瞧您，朝服都沒換。”
“得了一幅畫圣先生的遺作，恰巧狀元郎也在，就未來得及。”
“兄長又不會長雙翅，陛下還能擔心他飛了不成？”沈明儀笑盈盈的朝他嬌嗔。
“陛下移步內(nèi)室，待臣妾替您更換便衣，咱們再高談闊論可好？”
說罷，沈明儀同皇帝進了內(nèi)室，她離開前路過，隔著布料拍了拍青年的手背，示意他先候著，莫要著急離宮。
須臾，蒼骨記褪下明黃色朝服龍袍，換上一件玄色金龍紋錦服。
他讓人將畫卷呈上，擺在八仙桌上展開，是一幅冰山半亭落雪圖，黑白灰相間無色彩艷冶。
蒼骨記抬手擋了擋皇后遞來的熱茶，單指叩桌面，清脆的響了兩聲：“沈相之子，瞧這畫如何？”
沈相卿被他明點，靠近桌前幾步，隨意看了幾眼，拱手道：“山雪畫在于意，意之顯在于筆墨，意境空靈，禪意深遠。”
“哦？狀元郎這么說，倒是幅好畫了？”皇帝質(zhì)問，順手端起擱在一旁的熱茶呷了一口。
不待青年回答，蒼骨記轉(zhuǎn)頭對沈明儀開口：“清香持久，鮮爽回甘，元姝今日泡的是恩施玉露。”
“陛下茶道精通，臣妾佩服，確是恩施玉露，”
“元姝有心，但下次勿用熱煮了。”
“……是，臣妾記下了。”
蒼骨記微微彎腰端詳畫卷：“國子監(jiān)祭酒位缺一人，狀元郎御街夸官后便領旨上任吧。”
此話一出，青年心當不妥：“陛下，萬萬不可，臣實在難當大任。”
“陛下，自古以來中榜狀元者皆從六品而始，這一上來就越級到三品的……未有史例。”沈明儀深知后宮不得干政，但這實在不合規(guī)矩，還是委婉勸諫道。
“自古未有，那就從今破例，沈相之子二登榜首，他可以。”他言語不容拒絕，不知是話當如此，愛惜人才，還是別有打算。
沈相卿試圖希望他收回成命：“陛下三思，國子監(jiān)祭酒當居者不僅要是國子監(jiān)的最高領導人，負責掌管教育，且為年高望重者的尊稱，若無重要地位和影響力，臣接手，德不配位，難以服眾。”
“金口玉言，這是欠你的。”
“臣不敢當，臣惶恐。”青年無奈，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
“無需有壓力，朕前幾日與令尊商討過此事，如今正恰好。”皇帝搬出沈之縛堵住青年的憂慮，卻沒明說宰相贊駁與否。
“皇恩浩蕩，天賜的良機，兄長前途無量，第一次上手難免多方思慮，人之常情。”沈明儀挨在皇帝身邊，溫聲細語。
最后結(jié)果如此，沈相卿不得不謝恩，坦然接受事實。
那方，沈明儀從頭到尾將畫作仔細端量：“陛下，臣妾拙見，觀此畫，遠看山有色，近看雪無聲，一亭孤于半山腰，亦如空候不歸人，意境絕佳正如兄長所言，不愧為畫圣先生所出。”
“朕忽地有些羨慕沈相了。”蒼骨記一轉(zhuǎn)話風，弄得其余二人微一怔愣。
前有於氏雙姝，后有沈氏雙絕，皆風華佳代，名動天下。
“此幅冰山半亭落雪圖，朕覺與狀元郎有緣。”蒼骨記收卷起畫，沒等有人思索開口，他繼而說道：“留下來共食午膳，畢后把它帶回去吧。”
沈相卿著實感到受寵若驚，默默在心底輕嘆——圣心難測啊。
據(jù)說冰山半亭落雪圖乃畫圣李聹昶生前絕筆畫之一，納入跡罕宗的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