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竹筒里約莫百來根半指寬的簽子,怎地抽出來的這么離譜……”解清虞跟在身后碎碎念。
他盯著青年的后腦勺出神,任由對方拉扯他的衣袖,他在身后亦步亦趨。
沈相卿一聲不吭的往回走,心情似乎較之出門前沒那么晴朗了。
解清虞轉念一想,輕輕扯回袖尾,停下腳步:“我記得附近有棵靈柏,許久未見,不知模樣是否依舊。”
青年微愣,轉過頭側著身,沉默半響,依言道:“好罷,且去瞧瞧。”
解清虞牽頭,引至寺廟偏落處。
所描述的那株靈柏,根壯枝粗,停僮蔥翠。
各頭枝節密麻系滿紅綢帶,帶上或筆伐有力或細柔纏綿不一雋寫著詞句。
微風拂過,飄然在空中,萬象匯聚,倒成一副寺景美圖。
“是否通靈不必猜,紅綾風舞似花開。求簽我也枝頭掛,買個平安寄未來。”
解清虞說罷,不知何時弄來的兩條紅綢帶自懷中掏出,晃了兩下:“試試?”
沈相卿伸手滑過那段綢身:“你倒是有備而來。”
他臉上掛起笑容,像茶涼回溫,不復往日的冷峻嚴肅,窺得幾分及冠前的少年意氣:“難得出門你我一趟,當莫辜負此良機。”
青年掃視一圈,發現僅有他二人在此,樹下擺放著一張木桌,桌上供有硯臺毛筆,想來是為香客方便。
落腳桌邊,見硯上殘留有一小灘墨汁,解清虞抬手研磨,邊問:“有什么想寫的嗎?”
沈相卿仰頭望著那片紅海綠映的祈愿,眼中浮現一抹嘲弄,隨后而逝,來到解清虞身旁時對方已研好了墨,揀起擱置筆山的一支狼毫正預下筆。
——風清弊絕,撫綏萬方。
“世上沒有絕對的絕對,也沒有絕對的不絕對,少卿大人這等心愿,實屬偉大。”不知是否與對方相處久了,青年話語中帶著幾分揶揄。
解清虞不以為意,反而頗有道理的點頭道:“是也,若能同你共事,計日而待。”
“……”
“阿卿想寫什么?等會我們一起掛上去!”解清虞早將另一條紅綢帶別放在桌面上,滿眼期待的看著青年。
“沒什么想寫的。”他答道。
“怎會,無欲無求?是個人都會有欲有求吧。”
“現下的沒想好?那想想長遠的。”
長遠的?
他這副身子,哪有資格談未來。
三月傍晚的春風吹得人曛暖,正是冰雪融水時,配上綠意映紅,盈盈生機無一不入眼。
但沈相卿只感覺喉中發澀,好久前才戒淡的苦藥味回旋在舌尖,難受到令他皮血泛涼。
他為了保持常狀,不動聲色使力一咬口腔內壁。
解清虞防止風吹飛綢帶,忙用雙手分別壓住上端,自是沒注意到青年的小動作。
斯須,風止,意回,他拾筆,取墨蘸,隨即寫下——
一微塵里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料想往后此句,在回憶里的殺傷力不可估量。
“一微塵里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解清虞念來,心頭忽地涌上一股極為淺淡的撕裂感,不痛不疼,卻莫名的有些難受。
“猜錯了,居然不是家親康樂,吾歲長安。”解清虞未去探究那份無明的情緒,繼而去調笑青年。
“你又怎知這話里沒含有這八個字。”
“不管有沒有,我的都有。”
沈相卿擱好筆,捻起紅綢的上下兩別角:“不是說要一齊樹掛嗎,你挑枝處。
解清虞張口應好,抓起自己的那條帶子跑去樹下左右查看,很是認真的在挑選‘風水寶地’。
若讓一貫認為解清虞只會在案件上一絲不茍的那群人來看,一定甚是訝異他此刻竟在一棵樹上糾結。
沈相卿看他兜兜轉轉有好一會,干脆出言:“待你挑好地,宵禁都到了。”
“不必太高,觸手可及便可。”沈相卿環顧樹周,抬手指了一處。
解清虞順著手指著的方向瞧,點頭:“都好。”
而后丈量了一下他二人的身高,解清虞較青年高半個頭,他能一伸手碰到的枝干,換青年來就會費力許多。
“想什么呢,當然得勞少卿大人幫忙了。”沈相卿猜到解清虞是要替他一并系帶,順勢開口。
可惜他也猜錯了。
解清虞忽地將他一把攬腰抱舉,還掂重似的往上抬了抬,疑呼:“悉玉,如此可否?”
“……!?”沈相卿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怔愣了會。
“你、你作何?”青年無語。
雖未掙扎,但伸手拍了拍對方放在他腰間的手:“非要這樣嗎……”
“阿卿快些系,切記不可打死扣,要打活節,這樣才吉祥。”看來解清虞打定主意要他系完帶子才舍得放他下來的了。
沈相卿暗嘆,一邊思及后悔沒去找張板凳,一邊手指快速系著綢帶。
“好了,放我下來吧。”
解清虞盯著他系完,依言動作輕柔的放他落地,隨后將自己的那條挨緊系上。
兩條綢帶距離僅一指間。
解清虞凝望著那紅綢帶,內心越發堅定。
不管是這天下人間,還是血親至愛,他都要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