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內香火鼎盛,供奉著歷朝佛像,每尊佛像都擦得一塵不染,古剎深沉,鐘磬之聲悠揚,梵音陣陣,裊裊不絕。
二人前后踏進,沈相卿落他一步,神情默默看著解清虞焚香叩首,模樣既不像虔誠的信徒,也不似求愿的庸碌。
單單為了點柱香,也只點香。
避免過度反常惹人注目,解清虞拉著青年走到角落,小聲道:“不點柱香拜拜?”
沈相卿垂著眼,小幅度的搖了搖頭:“事在人為,何故求天。”
而后,他的目光透過層層夕曛,落在那些數年不變的金樽佛像上,放慢語速,開口緩緩,一字一句輕飄得要沒入在煙靄繚繞的大寺堂中:“我不信神佛,不崇妖鬼,想要的一切靠自己爭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助。”
解清虞最清楚他的性格,了然一笑,總結道:“一身反骨。”
“不是說要抽簽嗎?”
“是是是——”解清虞率先過去,從小和尚那處捧過竹筒,有模有樣的搖了幾回,隨之一根印有紅字的簽子掉落。
“公是私非,何解?”他撿起竹簽,遞給小和尚。
小和尚雙手接過,道了句稍候便匆匆跑開。
解清虞一臉搞不懂的表情,轉頭對走來的青年說:“試試不?權當圖個樂。”
見沈相卿只默默盯著那竹筒出神,解清虞坐在蒲團上,將竹筒在他跟前晃了晃。
沈相卿一把撈過竹筒,順勢在另一張蒲團墊跪坐而就,雙手握緊下托傾斜,看似隨意的搖晃了兩下。
“哎呀,你這么搖不——”
咚——
一根竹簽應聲而落。
“……”
沈相卿俯身撿起,恰時腳步聲由遠及近。
二人皆沒來得及探清剛剛掉落的竹簽上到底印的什么字,就被老者一道聲響打斷:“敢問方才求簽的是哪位施主?”
老者一身袈裟簡樸,面容滄桑,皮膚經過長年的風霜剝蝕,猶如敬肅的銅像般堅毅。他的眼睛宛如兩顆潛藏在古老佛像后的黑珍珠,充滿著久遠的智慧和深邃的洞察力。
“正是在下。”解清虞起身朝對方拱手。
老者目光和藹,雙手合十回禮道:“阿彌陀佛,解公子有禮了。”
“老丈識的我?”
“我們主持那可是料事如神,以往多少權貴排著隊爭相請主持解簽呢!”小和尚振振有辭。
“空安,言多必失。”
“四方前來的擁躉各祈求于神靈,求決于占卜,老衲不過為人解惑,掃除塵困罷了。”
“那敢問渡緣主持,公是私非何解?”解清虞扯回正題。
“公是私非,以老衲的鄙見解讀,解公子做人做事皆無愧于心,不惑于情,無論平昔,乃至爾后。”
“無愧于心,不惑于情。”解清虞倒頭重復呢喃。
“浮生若夢四字何解。”一直沉默在后頭的沈相卿此時發問。
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解清虞回頭,走至他跟前,求證似的又問了他一句,:“悉玉,你方才的簽上寫的是浮生若夢?”
“沈相卿,字悉玉,歷朝兩代宰相的沈之縛獨子,天縱奇才,二登科榜,可惜命如紙薄。”渡緣主持寥寥幾句就激得解清虞連忙安撫。
“你別信那勞什子的占術,人生無常,世事難料,誰知下一刻又會發生什么,事在人為,與其整日求神拜佛,不如做出實際改變。”
說著說著,他眼底蓄起幾分惱怒:“如若這群泥像有用,惡人自有天收,還要我們大理寺作何?!”
此時的大理寺少卿活脫脫像一只被冒犯到的家犬,明明在公堂上能用一張冷冰冰的死人臉嚇倒人,卻偏偏現在一張嘴叭叭的辯個不停。
“解公子還請慎言!佛尊之下,您太失禮忘形了!”小和尚看不下去,哪怕解清虞身份貴重,況且要先帝來了都得敬此地三分呢,這人怎地如此狂妄!
老者沒有說話,但顯然對解清虞的轉變有些不滿。
沈相卿輕扯著解清虞的袖袍,眼神示意他適時閉嘴,別等會被趕出去丟人現眼。
解清虞訕訕住嘴,摸了摸鼻頭緩解尷尬,而后立在他身側,護犢子意味十足。
沈相卿對著老者賠禮:“友人心直口快,無意冒犯,還望見諒。”
小和尚聽著哼了一聲,卻轉頭被渡緣主持打發去干活。
“阿彌陀佛,自古忠言逆耳,不貴于無過,而貴于能改過。”
“……適才方丈想說什么?”
渡緣的眼神犀利,仿佛能透過表面直視人的靈魂:“人生一切事物因緣而生,漸而敗壞。世間的事情變幻莫測、錯綜復雜,確實是很難預料到會發生什么事情。”
“但,因果循環,自有定數,萬事皆有輪回。”
“古有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一說,是否南柯一夢,又何必庸人自擾之,畫地為牢呢。”
沈相卿沉吟不語,隨后朝之作揖:“多謝主持,悉玉受教,在此拜別。”
說罷,轉身拉過一旁的解清虞徑直離去。
許久,渡緣收回視線,手里捻著佛珠,嘴中喃喃:“阿彌陀佛……”
空安又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提著掃帚,環望一眼四周:“師傅,方才那兩位貴人走啦?”
也無需回應,他自個到說得不亦樂乎:“傳聞中的沈家嫡子果真名不虛傳,真真是天人之姿,風華絕代嘞!”
“與解公子站在一起,還恰是符合那句、那句什么來著……”
“珠聯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