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個渡口叫做青春。
即使你駛離它很久很遠,你仍然會懷念那清晨第一縷的光、下課時的嘈雜、傍晚天邊的紅霞,還有學校廣播里的音樂。
沈兮的整個青春都被一個叫宋昱的男孩填滿。
他們同住一個小區(qū),樓對樓,還恰好正對窗戶。沈兮見過宋昱光著膀子伏案苦讀的樣子,宋昱也見過沈兮裹著浴巾穿梭在臥室里的樣子。
但那時他們之間并不認識,因為沈兮是新搬來的住戶,也是江城中學的轉校生。一個在7班,一個在1班。一個是年級掉尾的班,一個是全市重點班。
他們之間原本像是兩條毫不相關的平行線。
剛轉學的沈兮和班里同學并不相熟,對學校的各種新聞八卦更是毫無興趣。她每日沉迷小說無法自拔,不關心宋昱打球帥不帥,也不會關心宋昱有沒有代表學校參加物理競賽,更不會關心宋昱的爸爸是不是烈士。對她來說言情小說才是她的世外桃源。
相識的機大概是從這天開始:
那天英文課,沈兮滿心歡喜的拿出新買的小說,剛看了兩頁,就被站在窗外盯梢的老師抓了個現(xiàn)行。
就這么一個機緣巧合,兩人第一次正式碰面。
沈兮被班主任胡斐面罵的狗血淋頭,有個少年踏著夕陽的余暉進了辦公室。望著這個襯衣的少年,她瞬間石化。
這……不是對面光膀子的小哥嗎?
他襯衣只系列了最上面的一顆扣子,袖子卷起露出麥色的手臂,一手插兜,一手拿著英文課本,看得出來這人是真的在用功讀書。
宋昱走到班主任辦公桌前,松垮的靠在對面的桌子上。
“市里領導要來我們學校檢查工作。你代表全校學生發(fā)言,演講稿主要圍繞你爸爸是烈士,你傳承他的品質在學習上生活上的各種體現(xiàn)。”宋昱班主任言簡意賅。
“我可以選擇不嗎?”少年沒所謂的口氣和在學領獎臺發(fā)言的語氣天差地別。
“宋昱,我知道從你入學學校就總是拿你爸爸是烈士的事情說事,可這也是光榮的事情啊。再說了,市里領導關注到你,對你今后考大學也是很有幫助的啊。”
原來,他就是宋昱。沈兮眼睛瞪得溜圓,目光在校草的身上來回掃視。
“往哪看呢!”胡斐吹胡子瞪眼拍了下桌子。
宋昱被嚇了一跳,側頭就看到了頭發(fā)略微枯黃身材干癟的女孩盯著自己。這女孩臉夾側面掛著青紫,胳膊肘也有結了痂的傷口,看起來柔弱,眼底卻帶著些許的叛逆。
宋昱微微蹙眉,這女孩有點面熟,但是又說不上來在哪里見過……
面對胡斐滔滔不絕的教誨,沈兮一個字都沒回應。
胡斐見她爛泥一樣心態(tài),瞥了眼桌上那破書,拉開抽屜氣的丟了進去。
“明天叫你家長來!”
沈兮垂著頭想也沒想說:“我爸,他來不了。他兒子這幾天要出生了。”
“合著你的意思是,沒人管的了你了?”
她剛想張口說“大概是。”就聽到班主任不耐煩的垮著臉說:“來不了至少給我打個電話。”
然后,沈兮就沒事人一樣鎮(zhèn)定自若的走出了辦公室。幾個老師和宋昱都怔在原地。
過了好幾秒,才有一個老師問道:“你這女學生怎么這么淡定啊。”
“父母離婚她跟了爸爸,后來又多個不省事兒的繼母。她那一身傷,一問她就說是自己摔的。這孩子能長成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胡斐手執(zhí)玻璃茶杯,將漂浮的龍井茶梗吹開。
“這個年紀,正常家庭稍稍不注意都有可能讓孩子就后悔一生。你說這些離異家庭的孩子,就不能忍忍陪孩子熬過這幾年嗎?”宋昱的班主任氣憤的說道。
其他老師也跟著嘆了口氣,一時間沉默了。誰的班里沒有這么一兩個特殊家庭特殊學生呢?作為一個老師,能做的太少,無可奈何又太多。
那時宋昱在想,爸媽離婚是什么感覺?很可憐嗎?比他的情況還可憐?不都是得不到關愛嗎?
有……區(qū)別嗎?
他們真正的相識是來自于沈兮的一場意外。
江城的初夏已經(jīng)炎熱難擋,樹梢間蟬鳴鼎沸,柏油路面被曬得滾燙,微風一吹熱浪灼人。
宋昱在馬路對面等車子來接他。
沈兮和繼母蕭淑芬在公交站牌下。
沈兮手里牽著著剛上幼稚園的妹妹。妹妹調皮盯著公路上的彩色糖紙,幾經(jīng)掙扎還是逃脫了沈兮的禁錮。
那個時間正是工廠上下班的時候,摩托車自行車在馬路上肆意橫行。事出突然,她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抬腳就沖進了機動車道。
蕭淑芬見情況不妙,第一時間沉著的將女兒扯上臺階,還未來得及罵沈兮就見人已被身旁的摩托車掛倒。
沈兮的下巴恰好刻在了蕭淑芬腳下的臺階。視線里,那雙黑色高跟鞋紋絲未動。
她覺得丟臉,想迅速爬起來卻忽覺大腦暈眩,眼冒金星,渾身使不上勁。
蕭淑芬將女兒抱在懷里,見繼女倒地不起第一時間扯住了肇事的車主:“別想跑,撞了人,你得賠償!”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看沈兮半天沒動靜,好心去扶卻白著臉色又松了手。“快看看你孩子吧,流血了!”
蕭淑芬依舊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扯著扯住的領口,回頭看了眼仰頭正摸下巴的沈兮。
發(fā)現(xiàn)手上濕漉漉的一片,沈兮放到眼前一看,自己都慌了。
“蕭姨,我疼。”她腦子一片空白,本能的向蕭淑芬求救。
蕭淑芬看了眼只是說道:“翻過來,仰著頭。”隨后,繼續(xù)與那人理論:“要么賠錢,要么去醫(yī)院!”
圍過來的路人一看,紛紛說:“這么多血,打120吧,還要什么錢。”
沈兮只覺得手掌里的血跡在往外溢,胸口的T恤被血浸濕,肚皮黏膩。她想說話,但好像下巴和牙齒出了什么問題,舌頭腫脹麻木。
“媽~”她口齒不清,眼淚也順著臉頰往下滴。這是她第一次叫她媽。
肇事者見狀,知道自己跑不了,只好懇求道:“我給你300,你帶她去醫(yī)院吧。”
“傷這么重,300你就打發(fā)了?1000,這得檢查,縫合,住院!”
“不行,我一個月就600的工資。你要一千,這是訛人!”
“行,那我們報警!我現(xiàn)在就打110!”
正午的時間,氣溫正高,也是液體循環(huán)最快的時候,聽著蕭淑芬的抬價,沈兮幾乎是放棄了最后一絲清醒,沮喪的閉上雙眼,躺在了地上。
路人見沈兮倒地昏厥。紛紛叫嚷,肇事者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后來她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去的醫(yī)院。只是恍惚中聽到許許多多的聲音。
“沒傷到頜關節(jié),腿部輕微擦傷。”
“現(xiàn)在開始縫合。”
“傷口很深,需要縫兩層。”
“除了醫(yī)藥費!我說1000就1000,一分都不能少!”
“媽媽我要回家。”
“那個誰,那就麻煩你照顧她。”
等再睜眼已經(jīng)是傍晚,房頂?shù)陌谉霟裘骰位蔚拇蛟谀樕稀I砼缘哪泻⒌谝粫r間湊過來問他:“還疼嗎?”
沈兮想說話,剛張嘴痛感就從下顎襲來。五官擠在一起,表情扭曲。
“別說話,我去叫醫(yī)生。”
視線里,襯衣少年如風一般沖出病房,消毒水的病房里里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薄荷香。
沈兮盯著房頂?shù)陌谉霟簦侮旁趺磿霈F(xiàn)在這里呢?出事的地方是小區(qū)門口的公交站牌前,宋昱大抵是肇事后的圍觀者之一。可他為什么會陪她到這個時候?樂于助人,還是看她可憐?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口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