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她一瘸一拐被攙扶著走出病房。走廊里有個老大爺因為兒子的病情在和護士吵架,護士臺有個小孩被人合力按在上面扎針,嚎叫聲撕心裂肺,某個病房門口家屬拿著診單偷偷抹著眼淚。
世間的路本就艱難,但若有人攙扶相伴,是不是能向陽而生逆風翻盤……
沈兮收了下胳膊,故意不要宋昱的攙扶。一人扶著欄桿走快了些。她低著頭,豆大的眼淚砸到地面和腳尖。
宋昱一怔,站在原地不知原由。直到她走遠了些,才發(fā)現(xiàn)走過的地面上有細碎的水滴。
凌晨空曠的街頭,宋昱和沈兮下了出租車。
沈兮站在小區(qū)門止步不前:“你……不回去嗎?”
沈兮紅著眼,搖搖頭。
他又試探:“那你怎么辦?”
她當場扁嘴哭了起來,無助又可憐。眼淚失控順著臉頰打濕了紗布,凌亂的碎發(fā),就著抖動的肩膀輕輕搖晃。
不知是因為淚水的關(guān)系?還是因為她無助的望著自己。宋昱仿佛從她烏黑明亮的雙眼里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要不然……你去我家?”
沈兮被這人的話怔住,憋在眼眶里的那滴淚欲掉不掉。一臉防備的反問:“我去你家做什么……”
“睡覺啊,不然呢?”沈兮整個下巴腫的厲害,舌頭發(fā)音極不準確,宋昱覺得好笑,退了一步單手插兜,審視她。
“那你家人會怎么想?大半夜帶我回去……”
沈兮還未說完,就被人打斷:“我家沒人。一直以都是我一個人住。”
“這,不好吧。我們也……不熟”
都是17歲的年紀,生理課大家也都上過。沈兮腦子里想的,宋昱怎么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說的好像熟了,你半夜就能去我家似的。”宋昱有點不耐煩,直接轉(zhuǎn)過身往里走,一邊走一邊說:“愛住不住,不住回你家去!”
沈兮委屈巴巴,抬手抹了把溢出的淚,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默默保持距離。
進樓門的時候,宋昱駐足回頭去看,不遠不近的位置那人也停了下來,蒼涼的月光打在她的周遭,像極了一直無家可歸的貓,雙眸明亮,楚楚可憐。
沈兮睡的是主臥,主臥里有個臨街的大露臺。
天還未亮,她就因為下巴疼輾轉(zhuǎn)反側(cè),思來想去也沒好意思找宋昱要去痛藥,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露臺等天亮。
粉色的朝陽灑滿街道,車輛和摩托來回穿梭,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一輛奔馳S500在沈兮的視線里駛?cè)胄^(qū),主駕駛的車窗有一半是開著的,里面的女人40多歲的年紀但風韻猶存,臉上似乎還寫著殺伐果斷四個字。
沈兮想,她長大以后也要做這樣的女人,誰也不依賴,一定要獨立自主,有實力有主張。
過了一會兒,客廳走廊的盡頭,鑰匙插入鎖芯的聲音打破沈兮的遐想。也是在那一瞬間,宋昱肆無忌憚的開門沖進了她的房間。
李嘉惠一進門,就看到擺在地上的那雙紅色帆布鞋。再抬頭看虛掩的臥室房門,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卻又覺得不可置信。
主臥里一人神色淡淡,一人驚慌失措。
沈兮縮在露臺的門后面,急著問:“怎么辦?我,我躲哪?”
宋昱蹙眉,盯著大舌頭失措的女孩:“現(xiàn)在跳下去還來得及。”
沈兮側(cè)頭真看了眼露臺,4樓,這是怕她死的不徹底嗎。
看他調(diào)笑的神情,她氣的想罵街。但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這人為什么要多此一舉進她的臥室!
然后,她就目睹了宋昱匪夷所思的舉動。他故意解開睡前兩道扣子,弄亂了整齊的頭發(fā),調(diào)整了狀態(tài),將主臥的門重新打開,開的很大,大到李嘉芬可以一眼看到縮到露臺的沈兮。
那一刻李嘉惠臉上一一浮出的表情令沈兮終身難忘,果然真正的智者在問題面前是懂得謀士不露,韜光養(yǎng)晦的。
陽光下,宋昱的臉龐倔強又決絕。他指著李嘉惠身旁的男人說:“李嘉惠,我爸是為國捐軀的烈士,放在古代你是要陪葬的。現(xiàn)在你要改嫁,對不起我爸,更對不起國家。從此往后你別再想讓我叫你一聲“媽”,更別想讓我叫他一聲爸!”
話落,沈兮看到李嘉芬晦暗一笑,輕描淡寫岔開話題:“有外人在家,這些家事以后再談。”說罷,沖著沈兮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沈兮走過去,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穿戴整齊,下巴又被紗布包的嚴實,膝蓋上的傷口還未結(jié)痂,怎么看都是經(jīng)歷了一場不可言說的事故。
“你是宋昱的同學?”李嘉惠牽起沈兮的手,笑得慈祥。
沈兮還沒來得及應(yīng)聲,就聽到了某人的搶答。“她是我女朋友。”
在聽到這個答案的第一瞬間,她本能的看向了狗言狗語的人。眼睛瞪的比銅鈴還要大一些。
李嘉惠瞥了眼摸鼻尖說謊的人,然后笑呵呵的拍拍沈兮的手背:“好,女朋友。那我家這臭小子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這場陰謀詭計,仿佛一拳打在了軟趴趴的棉花上。反倒讓宋昱心底五味雜陳。
看著揚塵而去的奔馳,他悶頭坐在了沙發(fā)里。
沈兮臊眉耷眼看到玻璃茶幾下放著的藥箱:“你剛剛那話說的有點重了。”她一邊說,一邊找止痛藥。
宋昱望著天花板,默默扣好睡衣:“只是有點?”
“好吧,是很重。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有這么做的道理。別自責!”沈兮將去痛片捏在手里,篤定的看著他。
宋昱愣了一下,甚至有些生氣。堅硬的外殼,突然被別人措不及防的洞穿,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他對李嘉惠拋棄自己這么多年確實有怨言,一開始的初衷只是不想搬去和他們一起住,也的確接受不了這新成員。但沒想到,三個人頭一次見面,會變成一場讓啼笑皆非的鬧劇。
更生氣的是,一切似乎還在李嘉惠的掌控里,什么都沒變……
見他心情煩躁,沈兮從褲兜里掏出一根草莓味的,這糖其實是買給那個妹妹的:“心情不好,請吃個糖?”
宋昱垂眼看了看她遞來的糖,沒接。
爸爸犧牲之后他便再也沒有吃過糖了,這么多年這小細節(jié)無人發(fā)現(xiàn)。當年宋勛犧牲前那個晚上,他答應(yīng)他結(jié)束任務(wù)后會給他買很多很多的棒棒糖,但他的爸爸食言了。“大家不都說,心情不好吃個糖會好很多嗎?”
糖對他來說是苦澀又難以下咽的回憶。
猶豫了一秒,他接過糖,在沈兮的注視下,慢騰騰的扯開粉色糖衣噻進嘴里。
沁甜在唇齒間散開直搗心房,錯過的糖已經(jīng)變味了,缺失的愛也難以彌補,大家都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哪怕是母子……
他含著糖頭埋的很低很低,肩膀微微顫動,砸在地上大顆的淚滴觸目驚心。
沈兮只是給他吃了顆糖,哪里知道這人內(nèi)心會有這樣的波瀾:“你怎么了?”她問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宋昱抬手擦掉臉上的淚,然后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干澀的笑:“這顆糖,好苦。”
沈兮回他一個極其尷尬的笑容:“你還是繼續(xù)哭吧。挺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