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帶兵進洛陽,廢了皇帝劉辯,改立了漢獻帝。到了下一年,初平元年(190年),我11歲了。這時候我就住在河內郡的溫縣家里,可是戰爭來了。這年的正月,袁紹領導的州郡正式起兵,討伐董卓,發出檄文,理由是董卓有廢皇帝自立的野心。所謂袁紹的九路州郡聯兵,其實是兗州、冀州、豫州三個州為主,其它的郡兵則是這三個州下面的一些郡。
具體來講,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胄、兗州刺史劉岱,這是三家。冀州的渤海太守袁紹、兗州的陳留郡守張邈、兗州的東郡太守橋瑁、兗州山陽郡守袁遺、兗州濟北國相鮑信,則是屬于這三州中的郡守,也被各自列在史書上。
此外還有后將軍袁術(下轄孫堅部)。
這實際上是洛陽以東、北、南的三個州的州郡兵。洛陽南是豫州和袁術的南陽郡。
而這三個最大的州長,韓馥、孔胄、劉岱,都是董卓剛剛任命的。
因為任命的是有聲名的大名士,望族出身,所以沒有什么軍事能力。豫州刺史孔胄喜歡清談,韓馥也是個長者。山陽郡守袁遺則是博覽百籍、登高能賦。總之,三個州長并非軍旅之才。于是不敢上前打董卓。
九家軍隊,分屯在中原的四個據點。其中,袁紹屯在河內郡。兗州來的劉岱,張邈、橋瑁、袁遺屯在兗州陳留郡的酸棗,有十幾萬人,是最盛大的一部。
豫州的州長孔胄,屯扎在豫州的潁川郡。后將軍袁術及其部將孫堅,屯扎在洛陽以東南部的南陽郡(位于豫州西)。
兗州州郡兵合屯的酸棗,是在河南中北部的延津,這里是黃河南岸,向東不太遠,就可以進入滎陽、成皋為東口的豫西走廊山地。而洛陽就在豫州走廊中部的群山盆地間。
這條走廊,往北一路平行著的就是黃河。黃河以北,是河內郡,黃河以南,是河南郡(內含洛陽)。二者都屬于司隸州。而兗州陳留郡就在其東部(開封等地區)。
酸棗屬于陳留郡,兗州聯軍在這里,正是擺出進入走廊去洛陽的架勢。
這里也屬于陳留郡守張邈的地盤。
在酸棗的這十幾萬兗州兵,都怕著董卓,不肯前進。每天只是置酒高會而已。
袁紹的數十萬大軍,各懷心思,又畏懼董卓,都不敢往前走得太快。
而這時候,董卓就想起原來的皇帝劉辯了,也就是何太后的兒子,如果還留著這個被廢掉的皇帝,就等于給造反的州郡留下了希望,于是派郎中令去下手。
于是這一天,被廢掉的前皇帝劉辯,被招致到小屋子里,郎中令李儒端著鴆酒,說:“您吃點藥吧,對身體好。”
原皇帝劉辯說:“我沒有病,你這是想殺我!”
“你不喝,我就得給你灌了。”
劉辯明白了,自己的短暫的人生走到盡頭了。于是跟他的媳婦唐姬還有宮人,先吃一頓告別酒宴。劉辯在筵席上悲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蕃。逆臣見迫兮命不延,逝將去汝兮適幽玄!”
他的年輕媳婦唐姬,抗袖而歌:“皇天崩兮后土穨,身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異兮從此乖,奈我煢獨兮心中哀!”
于是兩人抱頭痛哭,座上的人個個唏噓。
劉辯端起鴆酒說:“好了,時間到了。”他望著媳婦的臉說,“你貴為王妃,按道理不應該再做普通吏民的妻子。你自愛,我從此長辭了!”遂飲藥而死。時年十五。
然后,董卓先對王匡用兵,因為它離自己最近。
王匡本是何進的下屬,董卓來了之后,把他任命為河內郡守(他本人和蔡邕是好朋友,也許是蔡邕保舉的)。他所在的河內郡,往西北就是白波賊勢力區。對董卓威脅很大。
河內郡,隸屬于司隸州,郡土是黃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一條。過河不遠就是洛陽。
王匡帶著郡兵和從老家泰山郡募來的兵,向南壓在了黃河北岸的河陽津。
董卓有腦子,派一股疑兵大模大樣地從平陰渡口過河。精銳則繞從小平渡口過河,繞到了王匡軍的后面,從后面攻擊王匡的屁股,殺得王匡的軍隊幾乎死光了。
是凡隔河交戰往往都這么打,譬如范蠡和夫差的笠澤戰役就是這么勝利的,選一主一次一真一假兩個渡河口。
我這時候就住在溫縣,屬于河內郡,溫縣就在黃河以北,小瓶渡口以東一百公里。我爸爸這時候41歲,正在做京兆尹的官,不在家。我大哥司馬朗就帶著我們弟兄幾個(合計八個,我爸爸還在繼續生)往東跑去了黎陽,依附那里的親友生活,算是躲避戰亂吧。
這一舉動算是明智的,因為到了二月,董卓宣布遷都,要把老百姓都撤到西面的長安去。漢獻帝也去。
畢竟,從洛陽盆地,到關中盆地,期間是數百里的山地(熊耳山脈和秦嶺余脈),董卓兵難以從洛陽穿越這些山地顧及關中。而陜西關中地區東緣(屬于并州)的白波賊,勢力不斷發展,向南威脅著關中。如果白波賊占了關中,就割斷了董卓與隴右涼州兵的聯系。
如果去長安,得到當地的民眾,再加上洛陽調來的百姓,可以厚實自己的后路。
三公,也就是司徒、太尉、司空,是級別最高的大臣了。司徒管財政和官吏,太尉管軍隊,司空管國家公共工程項目。司徒楊彪反對遷都計劃(他的爺爺的爸就是“關西孔子”楊震,對試圖賄賂他的人拒絕說“怎么會沒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他爸爸楊賜也曾做司徒),說:“遷都是件大事,老百姓不理解,非得像麋鹿螞蟻那樣聚集起來鬧事。而且,長安那個地方,從前王莽時期,赤眉軍跑來討伐他,把長安燒得一片焦土,老百姓一百個剩不下一個。光武帝劉秀覺得長安沒法待,才遷都洛陽。現在遷去那里,宮室倉促也修不好啊。”
董卓說:“楊公想沮礙我的國家大計嗎?現在關東州郡鬧騰不休。關中長安,左有崤山函谷關之固,右有隴西木材隨地可取,采辦點木材磚瓦蓋些宮殿,簡直是一朝可辦。至于小老百姓怕什么,如果他們退卻,我用大兵驅趕之,豈能讓他們自在!”
董卓提拔的太尉黃琬也幫著楊彪說話:“這事太大了,楊司徒說的話,您還是多考慮一下吧。”
董卓考慮了一下,當天就奏請十一歲的皇上,把司徒楊彪和太尉黃琬給免了官,至于理由是天上星象出現了災異,說明人間的政治有問題,按規矩要換三公。
董卓改讓王允接任司徒,兼錄尚書臺事務,分管尚書臺。這次又是用人錯誤,王允本也是袁紹引用提拔起來的心腹人。
于是,二月,百官護著漢獻帝,向西而行了。洛陽城的數百萬人口也開始排著隊西去了,步騎兵在后面驅趕,人群互相踩踏,再加上饑餓,還有強盜寇掠,死尸一路從洛陽排到了長安。
一些有錢的百姓,董卓怕他們路上搬運財物疲勞,就出發前給他們捏造罪名,砍了不可勝計的人頭,把這些富家的財產全給抄了。
董卓本人則帶著軍隊呆在洛陽。
三月乙巳日,皇帝到了長安了,董卓隨即命令長安那邊,把剛剛抵達這里的太傅袁隗(袁紹的叔叔),太仆袁基(袁術的哥哥)兩家五十余口,都給殺了。討董聯軍的盟主袁紹聞訊,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只好咬牙切齒地痛哭一番。
既然皇帝和百姓都到達長安了,洛陽留著也沒用了。于是董卓派軍隊把洛陽城內的皇宮、官府、府庫、民家放起大火焚燒,然后又出城去燒,整個洛陽城內外百里全都燒成焦土,見不著一個活人和雞犬了。死人也沒有放過,董卓派呂布發掘東漢所有八個皇帝的帝陵,以及公卿大臣的家族墳,挖出兩百來年累積的地下珍寶。
燒完了以后,董卓屯軍在畢圭苑,然后,董卓繼續駐在洛陽,具體是郊外的畢圭苑——這是漢靈帝在光和三年(我二歲那年)修的。園子非常壯麗、奢靡,軍隊也屯駐這里。董卓又把諸將軍隊在其它各處布置,和聯軍繼續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