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沒有客棧,林澈總不能睡大街吧,面子這東西,不想著掙就罷了,至少咱也不能丟了不要啊。
林澈轉身向郊外走去。
綠葉繁盛、枝干粗壯的千年古樹下,林澈折返而回,這次沒了那個尷尬的大青石。
“我說今天為何看你順眼,原來是我們有緣啊。”說著林澈的身形一閃而逝,出現在古樹枝頭。
這棵古樹果然高的過分。
林澈坐在枝頭,一眼可以眺望整座山林,他將一只小腿探出,懸在半空搖晃,這感覺就像回到了天然峰的懸崖邊,腳底踩的是漂浮的云彩。
青衫的衣袂飄飄,身下是陰沉的夜色,頭頂是燦爛的星空。
林澈隨意打聲響指,層層封印從他身上脫落,恰逢此時圓月鉆出黑云,白色的月光灑落九州,仙人的三千黑發沒有重力似的,隨風而起,發尾像是結了一層冷霜。
“竟然真的是你。”
一道虛影出現半空,身形魁梧,英姿勃發,氣宇軒昂,是一名頂天立地的男人。
“前輩。”林澈頷首。
“好小子,這隱蔽氣息的手段當真玄妙,若不是我對你熟悉,恐怕也無法從那抹道韻中辨認出你。”
“前輩也是,在下初始也沒發現前輩沉眠于那古玉之中。”
山林風動,姚望海大笑一聲。
“一點小手段罷了,想著夭夭以后若是遇險,我這點殘魂還能再護她一次。當爹的要是一輩子沒在女兒面前出一次風頭,豈不可惜?”
褪去封印,林澈此刻眸如霜雪,如同謫仙降世。
真只想在女兒面前出一次風頭的話,為什么要在暗地里找上我?
絕大部分的殘念與小塊殘魂相融,這便是姚望海如今的狀態,光是殘念,是沒有思維說話的。
而如今他的殘魂在不斷流逝,每說一句話,就向死亡越近了一步。
“小友為何會到此地?”姚望海笑問道。
“只是為完成師父遺愿游歷天下罷了。”林澈靠坐在樹上,姿態隨性。
“我之前欠您一情,前輩若有吩咐,就快說吧,我會盡力完成……你的時日不多了。”
不要半炷香,這縷殘魂便會徹底消散天地。
姚望海啞然失笑,神情柔和下來,“生前說話直來直往,想不到死了反而彎彎繞繞。”
“姚夭是我撿來的孩子,她陪伴了我生命最后一程,我很感謝她,能否請你收她為徒,帶著她一起游歷天下呢?”
“這孩子天資奇絕,注定不是在此小鎮了了一生的人,而你懸山也需要一位天賦異稟的后起之秀。”
林澈面如平潮,根本沒有多思考一秒,輕聲道歉:
“抱歉前輩,這件事情我做不到。非是不愿,而是不可,在下只有十年可活了,沒有能力庇護千金成長。”
姚望海的身影變得更加虛幻,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而逝。
他面上有惋惜之色,
“這樣嗎……無妨,只需把她帶出這座小鎮即可,以后的事情不需你再操心了。”
“為什么?”
他的徒弟沒有這么好當,懸山確實正在等一位后起之秀……林澈若覺得自己付出不夠,便不愿意讓姚夭承擔這份責任。
“小女生性愛玩,對小鎮外的世界很是暢想,但是她膽子不大,總是走到一半便止步不前,總想著修煉一會再出去,其實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仙道一途修為越高就越是淡漠,等她修為再高一點,即使有底氣了,也不會再有游歷的想法。”
“我不想她有此遺憾,希望你可以給她一個踏上旅途的契機。”
“契機?”
“是的,邀請她一起游歷天下吧,她會好好把握這個契機的。”
林澈托著腦袋,語氣隨意,“可是令千金并不信任我呀。”
“嘖。”
姚望海知曉自己時間不多,可面前青年卻還是不緊不慢的模樣,好歹當年也是并肩作戰的戰友,怎么如此無情?林澈不急他可要急了。
姚望海當下開始氣急敗壞。
“我女兒這輩子都做不到完全信任某個人了,是她自己想出去,只需要你去推她一把,這就夠了!她會同意的。”
“您可以去跟她打聲招呼嗎?”林澈不緩不急。
“我都憋屈的死過一次了,你還要讓我在她面前憋屈的再死一次?!”
這話說的。
(′=﹏=`)
“……她要是能通過天衍決的測試,我就按您說的做吧。”
都說仙道一途修為越高感情越是淡漠,前輩怎么成了一名女兒奴了。
姚望海見目的達成,終于放心,當下放聲一笑,“小子,我這么做也是為你好,百年后的天下并沒什么意思,全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即使你心灰意冷了,還有夭夭陪在身畔,生命最后一程就不會那么絕望。”
“我又不是您。”
林澈望著天上的圓月,今天十五,正是月亮最圓的時刻,這里的世界并沒有中秋節,但也有其他的節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某個特殊的節日只在某個地方有。
他伸手指向月亮,
好似在描摹月亮的形狀。
耳畔姚望海的笑聲響徹云霄,豪放不羈,這是林澈記憶中姚望海的笑聲,是那位第二個下場的頂尖修士的笑聲,戰場上縱使以一敵二,縱使渾身染血,他也笑得如此豪放不羈。
“我就喜歡你這種傲氣,女兒交與你十年我放心。”
姚望海的虛影目視四方,放眼自己拯救過的天下,他也只在家的方向停留了片刻。
“沒什么留戀的,望海走也!”
似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姚望海的虛影消散不見,
只留一聲長嘯鳴動山林。
林澈顯得異常疲憊,描摹完了月亮,他無力地靠在樹干上,連動根手指的想法都沒有。
“魂歸來兮……”
異變突生。
無盡的月輝突然從上空直下,將姚望海殘存的虛影照出、定住。
森林里,地面,草叢,樹上,四面八方,綠色的螢火冉冉升起,如同飛舞的螢火蟲,一只一只撞入光柱當中,聚在一起的光芒點亮夜色,
無邊螢火,地上星河。
姚望海的身軀在月輝中再次凝實。
林澈笑了。
青衫虛弱地靠在大樹上,手掌輕輕一揮,如同打飛一只蒼蠅,姚望海的虛影化作一團光束遠去。
漫天樹葉嘩嘩作響,霜色的月輝散去。
“前輩您實在想出風頭,還是在您女兒面前吧,在我面前沒有什么意思的。”
聚魂之法消耗不小,林澈的面容再次變得平凡,他屈臂躺下,闔上雙目,思索該如何向那位防備心滿滿的穿越者后輩開口——你爹要我帶你出去玩?我知道你想出去玩,走吧我帶你去?
還是拿天衍決當借口吧,咱們邊旅行邊教你。思索到一個滿意的結果,林澈閉上眼睛,陷入睡眠當中。
——
與世隔絕的小院里,姚夭今晚沒有睡,正在閉眼參悟天衍決。
一個顛沛流離的魂魄回到了此處,
正是剛剛被打飛的姚望海,
鬼魂看到女兒就氣不打一處來,氣沖沖鉆進古玉中:
“布個那么麻煩的陣法,也不知道在防誰。”
“差點真讓你爹沒找著回家的路。”
姚望海似乎越說越氣,
“天天窩在家里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就知道自娛自樂,沒點出息。”
“趕緊出去逛逛吧,不遇到點危險……怎么讓我出這個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