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陽出了學堂，繞過竹林，來到下山的臺階道路前，暫且不再往前走，就這么拎著黃銅戒尺，靜靜的站在路旁的竹林邊。

極目遠眺，遠山斜陽正濃。

散了學的鷹隼雕梟們揮舞著羽翼，用爪子抓著書袋子，如同逮著獵物一樣，故意在山林上空飛掠疾馳，驚起一群群歸鳥四散亂竄。

狼熊虎豹們沒有翅膀，只能在地上奔走，橫沖直撞的涌出了白莊的大門，撒著歡，盡情的破壞著腳下的土路，掀起滾滾煙塵，看上去愉悅的很。

飛禽走獸都很歡脫。

但妖魔的悲歡跟人并不相通。

快樂的是妖魔。

曹陽只想著早晚要弄死這群禽獸玩意兒，清理門戶。

也就在此時。

隔著竹林傳來了黑狽那猖狂的叫囂聲：

“下山的時候要跑快點，見到曹夫子就撞。”

“撞死他！”

“要是撞不死，那就活生生的踩死！”

黑狽腿短，跑不快，只能匍匐著趴在一只壯碩的灰狼背上，扯著嗓子發號施令。

曹陽聽到吼聲，回頭看去，只見那群妖魔已是繞過了竹林，朝著臺階路口沖撞而來。

當曹陽看到這群妖魔的時候，它們也看到了曹陽。

“活生生撞死……”

黑狽的叫囂聲戛然而止。

妖魔們在曹陽的注視下猛地停了下來，擁擠在路中，亂作一團。

“都別慌！”

黑狽大叫著站在灰狼背上，人立而起，嘶吼道：“現在這學堂山上除了我們，就只有這個曹夫子。咱們一擁而上，直接撞死他踩死他，只要別留下傷口，誰都不知道是咱們做的……”

妖魔們聽到這話一陣騷動，齜牙咧嘴，兇性再起。

“撞死我？”

曹陽遙指著山下白老妖那座宅院，道：“你們且看看，那是誰？”

黑狽聽到這話，往山下看去，頓時嚇得渾身一顫。

只見白老妖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正在眺望著學堂方向。

場面頓時寂靜了下來。

“孽畜！過來領罰！”

曹陽拎起黃銅戒尺，指著獸群里的黑狽。

“我，我只是在開玩笑……”

黑狽聳拉著猙獰的狼頭，但眼神依舊兇惡。

它只是因為要在其他妖魔面前挨打，要丟面子，這讓它有些垂頭喪氣，但并不害怕曹陽打它。

曹夫子只是個普通書生。

能有幾分力氣？

黑狽來到曹陽跟前，直挺挺的站著，等著他打。

砰。

曹陽揮著黃銅戒尺，如同揮劍，狠狠的抽在黑狽猙獰的臉面上，只一下，就把這妖魔打得渾身一抽。

好疼！

黑狽嗷嗷直叫。

骨頭都要被抽碎了。

這曹夫子哪來這么大的手勁？

黑狽想不明白，慌忙間抬起前爪想捂著臉，可惜前爪太短，遮不住臉面。

砰砰砰……

曹陽揮著戒尺，一頓亂打。

黑狽根本不敢還手，疼得滿地打滾求饒。

曹陽根本不理，只顧著打。

“撞死我？”

“還要活生生的踩死我？”

“我抽死你！”

曹陽一直到打得手臂有些發酸，這才停手，心中陣陣暢快。

這回算是打過癮了。

不過。

毆打妖魔就已是如此暢快。

若是斬妖除魔呢？

曹陽甩了甩黃銅戒尺上的血跡，回想著黑狽在課堂里說起的“家訪”一事，眼神微冷。

若要家訪……

時機未到。

曹陽早就看過名冊，知道黑狽家里住在哪兒，也早就想過，可以要去學生的家里走一遭，借此機會把學生家長一鍋端了，送他們整整齊齊的上路。

但曹陽明白。

單憑自己目前的道行，還沒那本事把家長學生送上路。

真要這么做了，反倒會把自己都搭進去。

暫且就打上一頓，算是收收利息。

來日方長……

這時候。

曹陽已是懶得再去親自料理其他的妖魔學生，直接讓它們去講堂教室里，把掛在墻壁上的鞭子取來，相互狠狠的抽一頓，一直打到皮開肉綻，才放它們下山。

妖魔們倉惶離去。

曹陽拎著戒尺，在路邊的草叢里擦干凈血跡，再沿著臺階道路緩步下山。

此時。

夕陽已黃昏。

求學的妖魔都已離去，白莊在血一樣斜陽里顯得有些安靜。

白莊的妖魔們大多懂得如何修行。

晨昏吐納，子午養神。

白莊妖魔們的作息時間，甚至有點像是修行宗門修行宗門里的煉氣士。

這白老妖……

其志不小啊！

曹陽在空寂的莊子里走了二三里，回到自己那間破木屋。

籬笆墻圍出來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曹陽搖著轆轤，打上一桶清水，洗了把臉，再把桌上的半壺烈酒拎在手里，用手指勾著那根拴在壺口的麻繩，晃晃蕩蕩的提著出了門，在邁過門檻時，順勢抬起了手里的酒壺，仰頭抿了一大口。

烈酒穿喉而下。

暢快！

曹陽抬起儒袍大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漬。

喝酒解壓。

在妖魔的莊子里艱難苦困的活著，倘若不懂得自我疏導情緒，遲早要瘋。

若要苦中作樂，酒色總得沾一樣。

喝點小酒，是曹陽穿越來此，在白莊里做儲備糧草這些天里，為數不多的快樂之一。

而放課以后，去藏書樓里看看書，則是以前那個曹夫子的慣例。

藏書樓緊挨著白老妖的宅院，位于莊子的正中間。

不多時。

曹陽來到藏書樓前。

守門的妖魔坐在門口，閉著眼睛吐納，它早就習慣了曹夫子下課后要來藏書樓看書，只朝曹陽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

樓中藏書上千冊。

其中有經子史集，也有其他的雜書閑書，甚至還有音律書畫之類的書冊，可謂是琳瑯滿目，但唯獨沒有修行功法之類的書冊。

正因如此，曹陽書桌上擺著的《真陽朝天不漏秘要》跟《狂風快劍》，都是靠著出賣色相，讓白京花弄來的。

以前的曹夫子，最喜歡看的是經子史集。

而現在的曹夫子，則對經子史集不怎么感興趣，只是循著前身的習慣，照例來此翻翻書，但看的基本上都是話本志異以及世情小說，偶爾也會順帶著翻一翻白老妖收藏的那些文書和資料圖冊。

諸如招搖山的三百里輿圖，白莊周遭的妖魔據點分布圖，山巒地貌圖，江河水系圖……

諸如學堂的學籍名冊和學生住址，周遭方圓百里內的妖魔戶籍……

這樣的資料和文書，以前的曹夫子早已看過。

曹陽重新翻閱，算是在復習。

白老妖見到了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曹夫子喜歡釣魚，來此翻閱地圖和水系圖，尋找合適的垂釣地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曹夫子是教書先生，來此翻閱學生和家長的名冊，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再者說了。

在白老妖眼中，曹陽只是一介普通書生，沒有修為和道行在身，胳膊上還蓋著白莊儲量的糧印，根本就不需要提防他。

曹陽在藏書樓里可以自由自在的隨意翻書。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甚至連那些記載著周遭妖魔戶籍資料的文書，曹陽也可以隨便翻閱。

招搖山的妖魔，都由不同的洞府、水府管束。

如同人族的官府，要將勢力范圍里妖魔們登記在冊。

正常情況下，都只是在有新的妖魔出生以后，才會新增戶籍。

但也有不正常的情況。

這段時日，白老妖的戶籍冊子上，就增添了不少新晉妖魔的資料。

只因。

半個月前，一甲子一度的庚申夜里，月華滿天，其中暗藏帝流漿，當空灑下。

山林里的野獸若是機緣巧合，得到了帝流漿，則能因此而得益，讓原本的野獸之軀出現變異，朝著妖魔演化。

草木若是得到帝流漿，也能由普通的山林草木演化成靈植，有些草木甚至能演化成草木精怪類的妖魔。

白老妖則要負責把這些新晉的妖魔，登記在冊，歸入招搖山的統管之下。

而這種新晉的妖魔，原本只是山中的野獸和草木，在剛剛演化妖魔的初期，實力是最弱的。

而此事，恰恰是曹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