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臉上是輕輕淺淺的笑，“阿商的手不巧，如今又快是提燈的時候，想來阿商今年不提自己制的燈了。”

謝漸商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將話題引回去，“皇嫂往先最是手巧，這會子早該繡燈面了。”她又嗤笑一聲，“我學了許久，還是不得精髓。”

說完便沉默下來。

已然無話。

謝漸商站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便打算離開。

“陛下，鄴朝還姓謝嗎？”這話已然僭越，是大不敬——謝璟已不在乎。

謝漸商停住，站定，“孤姓謝。”

謝璟扶著椅子，想起身，膝蓋卻無力，最后“噗通”一聲跪下，抬手，伏地，磕頭跪拜，“恭送吾皇。”

謝漸商沒有回頭。

白刃待謝漸商走遠了，才進來，見謝璟跪著，忙來扶他。

謝璟卻是枯槁了。

自從他被挖眼剜骨后第一次那么枯槁。“白刃，你可記得你這名出自何處？”白刃抿了一下唇，“自然，是《燕歌行》里，‘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主人說此方為忠勇異人之士，白刃是時粗鄙無知，但極愿為主子效犬馬之勞，便向主子討了‘顧勛’的名號，主子當時笑白刃，不明就里，然‘勇氣可嘉’，便將‘白刃’二字賞于白刃”。

死節從來豈顧勛，謝璟長息，抬起頭：“為人子，父死不送，不義；為人兄，弟及不承，不友；為人臣、三番僭越，不忠——而為君主，不如不義，不友不忠，阿商他啊——“

只恐夜深無明處，踉蹌趔趄、一步不慎，以至萬丈深淵，再無出路。

謝漸商回官不及三日，便有人來報，說，謝璟死了。

死了啊……謝漸商擱下筆，折好奏章，“以皇子之禮葬入皇陵。”畢竟是那樣好的太子，如今死了，怎能太過無禮？

“哀家聽說，謝氏遺孤死了。”葉太后執壺澆著她的花，那些花嬌嫩可人好似十幾歲裊裊婀娜的小姑娘。“嗯。”謝漸商斜倚著榻角，手指間翻飛一張紙條。葉太后斜瞥了謝漸商一眼，“你如今已及笄，早日懷上龍嗣才最為穩妥。”謝漸商站直，她高出一般女子半頭，放在她的幾個皇兄里也不算矮小，眉眼被修飾得硬朗，卻依舊是陰柔妖冶的美。一直吃藥讓她聲音低沉暗啞——誰能相信，十五年的九皇子，如今的大統皇帝，居然是一介女流。

“太后以為如何?“謝漸商緩慢而慵懶地踱到葉太后的花盆前，漫不經心地開口。

葉太后不滿地睨了她一眼，“哀家會找幾個俊雅秀逸的男子，作為秀女入宮，屆時，自然有人封去消息，若你有孕，殺了便是。”

謝漸商勾起唇角，手指撫過花瓣，“于今成了皇帝，怎么連選妃的權力也沒有?“

“待你安延下龍嗣，立為帝，成了太后，你若想，哀家聽之任之。”葉太后放下花壺，細細擦干手指上的水漬。

知道謝漸商女兒身的，只有她外祖一家。

葉太后娘家是葉氏宗族主家，自然不受制于葉家其他族系。

當年，葉太后遭人陷害，不得以早產，是對龍鳳胎，剛出生時男孩還有氣，不過一夜，卻僵了。葉太后將其瞞下，謊稱死的是女嬰，并以偷天換日之法，換成了個男嬰，而真正的女嬰，則被放養在葉氏主家，不見天日。

之后，雖然女嬰回到宮中，但男嬰依舊留下，留作她的替身。葉家想方設法把她改造成合格的皇子，包括讓她吃很多藥，練武，用束帶抑制她發育……紙終究包不住火，但讓葉家也沒想到身為血親，她的皇兄居然能做出那等事來。

她逃過一劫難，但這劫是替身代她受過的。

五皇子、八皇子不顧人倫，不分男女，傷了她的替身。但皇子是個男子的事實算坐實了，葉太后借題發揮，謊稱五皇子，八皇子傷了小皇子的陪讀，實有斷袖之癖。

被皇帝早早打發到邊僻之處，之后再將剩下六位皇子一一擊破，把四位公生一一遠嫁，最后，殺掉茍延殘喘的皇帝，成為皇帝。

謝漸商為九皇于，實卻為五公主，混淆男女，只是為了葉家掌權。

若不是這個女人太有野心，鄴朝估計早就姓葉了吧。

她要的，不是葉家的鄴，而是葉冰妍的鄴。

謝漸商掐斷了花蒂。葉家最高位的女人——葉太后——葉冰妍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將女兒扶上帝位。然而，這個女兒不過是跳板，畢竟不是真的皇子，若有日真相大白，葉家就會變成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