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宇杰跪在血銹車站的廢墟里,指尖深深摳進掌心。父親消散前最后的畫面在視網膜上灼燒——1998年的雨夜里,那個抱著嬰兒的自己突然轉頭,襁褓中的嬰兒分明睜著血紅的瞳孔。
“你的胎記...“李天宇的聲音發顫。蘇宇杰低頭看見鎖骨處的皮膚正在皸裂,裂縫里滲出暗紅色鐵銹,沿著血管紋路在胸口交織成微型軌道圖。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得兩人同時跳起。蘇宇杰盯著來電顯示的“未知號碼“,接通瞬間聽見電流雜音里混著嬰兒啼哭。當第十聲啼哭響起時,便利店冰柜的運轉聲穿透聽筒,緊接著是硬幣投入投幣箱的清脆聲響。
“救...救...“李天宇突然掐住自己脖子,他手中的嬰兒皮時刻表正在吞噬手指。表盤水晶下浮現出實時畫面:二十年前的守墓人正將襁褓放在青銅棺內,棺底刻著蘇宇杰現在的身份證號碼。
夜風裹挾著鐵銹味席卷而來。蘇宇杰突然抓住李天宇的手腕,胎記處的血管突突跳動:“去老鐘表廠,現在!“
***
廢棄的鐘表廠地下室布滿蛛網,生銹的齒輪在月光下泛著血光。蘇宇杰踢開維修間的鐵門時,整面墻的機械鐘突然同時報時。齒輪咬合聲中,八十八根銅制指針脫離鐘面,在空中拼成88路公交車的輪廓。
“這是人體工學車間。“李天宇用檢票鉗挑起操作臺上的皮革碎屑,碎屑突然蠕動起來,拼成帶血的字跡:“歡迎新司機入職體檢“。
蘇宇杰的胎記突然撕裂,暗紅鐵銹噴濺在墻壁上。銹跡順著磚縫蔓延,勾勒出整座城市的地下血管網絡——每個節點都對應著發生過重大車禍的十字路口。當他觸碰最中央的節點時,腳下的地磚突然塌陷。
墜落持續了整整十秒。蘇宇杰在失重中聞到濃重的福爾馬林味,落地時身下是具未完工的人體模型。模型的脊椎是生銹的鐵軌,胸腔內嵌著正在運轉的齒輪鐘表。
“這是...我?“蘇宇杰的瞳孔劇烈收縮。模型的面部正在融化重組,最終定格成他此刻驚恐的表情,而模型的左手赫然是真正的血肉之軀。
黑暗深處傳來鏈條拖動的聲響。李天宇點燃打火機,火光照亮整間地下作坊——數以千計的人體部件懸掛在天花板上,每條血管末端都連接著微型銅軌。最驚悚的是西側墻壁,那里鑲嵌著八十八具司機的骸骨,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著把檢票鉗。
“咔嗒——“
蘇宇杰模型的齒輪鐘突然加速。當分針與時針重合的瞬間,所有懸掛的人體部件開始組裝。頭顱、軀干、四肢在銅軌上滑行碰撞,最終拼合成與蘇宇杰等高的機械人偶。人偶的眼眶里轉動著血色齒輪,喉嚨里發出混著金屬摩擦的鳴笛聲。
“入職體檢開始。“人偶的胸腔突然裂開,露出由車票組成的臟器,“第一項:血液兼容性測試。“
無數暗紅絲線從墻壁射出,纏住蘇宇杰的手腕。當第一滴血落入人偶胸腔時,整間作坊的銅軌突然通電。蘇宇杰在劇痛中看見自己的記憶被抽離——五歲那年躲在便利店柜臺下,看著穿藏青制服的男人投幣買走山楂汁;高中畢業晚會上,李天宇的解剖刀意外劃破標本瓶...
“第二項:時空感知校準。“人偶的齒輪舌彈出一枚銅鑰匙,直插蘇宇杰的太陽穴。世界在顱骨開裂聲中翻轉,他看見自己同時存在于無數時空:正在便利店值夜班的青年,在殯儀館解剖尸體的法醫,在血銹車站坍塌的幸存者...
李天宇的嘶吼仿佛從深海傳來:“蘇蘇!看它的后頸!“
在記憶洪流的間隙,蘇宇杰瞥見人偶后頸的皮革接縫。他用盡最后力氣抓住檢票鉗,鋸齒卡進接縫的瞬間,整具人偶突然痙攣。齒輪爆裂聲中,蘇宇杰的胎記噴出鐵銹,在空中凝結成全新的路線圖——終點是此刻的坐標,發車時間顯示為1908年7月15日5:20。
作坊突然劇烈震動。八十八具司機骸骨的眼窩亮起車燈,他們的指骨開始敲擊胸前的檢票鉗,奏出喪鐘般的節奏。蘇宇杰的血液在銅軌上奔涌,所過之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乘客名單,每個名字后面都標注著精確到秒的死亡時刻。
“這是...所有遇難者的時間檔案...“李天宇突然抓住蘇宇杰的肩膀,“快看最后一行!“
名單末尾浮現出兩行正在生成的字跡:
【蘇宇杰 2023年7月15日 05:20:00】
【李天宇 2023年7月15日 05:20:01】
***
地下作坊的銅軌開始融化,暗紅色液體漫過腳踝。蘇宇杰拽著李天宇沖向升降梯,身后的骸骨們正在重組,齒輪與骨骼碰撞出刺耳的剎車聲。當升降梯門關閉的瞬間,一具骸骨的手掌插進門縫,中指指骨上刻著“蘇明海“的銘牌。
“爸...“蘇宇杰的瞳孔劇烈震顫。骸骨突然自行解體,指骨掉落在他掌心,銘牌背面滲出新鮮血漬:“去起始站,毀掉時刻表本源。“
升降梯突然失控下墜。黑暗中,蘇宇杰的胎記亮起熒光,照亮轎廂內壁的涂鴉——那是用鐵銹繪制的城市地圖,所有建筑都呈現公交車造型。地圖中央的市政廳鐘樓被特別標注,塔尖掛著人皮材質的倒計時牌。
當轎廂墜入最底層時,門縫滲進咸腥的海風。出現在眼前的竟是廢棄的港口碼頭,海水泛著鐵銹般的暗紅色。十二艘銹跡斑斑的渡輪首尾相連,甲板上豎著“88路水上專線“的站牌。
“時空錯亂了。“李天宇的嬰兒皮時刻表正在融化,“這里本該是市中心...“
渡輪汽笛突然齊鳴。蘇宇杰看見每艘渡輪的駕駛艙里,都站著個穿藏青制服的身影。當他們同時轉身時,蘇宇杰的血液幾乎凝固——那些全是不同年齡段的自己,最年長的那個面容與他父親完全重合。
“歡迎來到跨世紀專線。“渡輪廣播響起混著浪濤聲的電子音,“請新司機進行最終校準。“
海浪突然掀起十米高,水墻中浮現出青銅鑄造的巨型時刻表。表盤上的數字是用人骨拼成,秒針是柄四十米長的檢票鉗。當鉗口張開時,蘇宇杰看見里面困著無數掙扎的虛影,最清晰的那個竟是蜷縮在便利店柜臺下的童年自己。
“別碰那個!“李天宇突然撲倒蘇宇杰。檢票鉗擦著他們的頭皮掠過,鉗齒咬合時爆出嬰兒啼哭般的金屬哀鳴。海面開始浮現漩渦,漩渦中心升起座青銅站臺,臺面上擺放著具水晶棺槨。
棺內躺著二十歲的蘇明海,心口的窟窿里插著柄刻滿符咒的檢票鉗。當蘇宇杰靠近時,父親的眼皮突然顫動,暗紅鐵銹從七竅涌出,在棺蓋上匯成句話:“殺了我,結束輪回。“
海浪化作無數蒼白手臂抓來。蘇宇杰握住棺內的檢票鉗,發現柄部刻著自己的身份證號。當鉗尖抵住父親心臟時,整個海面突然靜止,所有渡輪上的“蘇宇杰“同時轉頭望來。
“動手!“李天宇撞開撲來的水鬼,后背被撕下大片血肉。
蘇宇杰的胎記炸開劇痛,鐵銹順著血管涌入心臟。在意識消散前的剎那,他看見父親唇角揚起解脫的微笑,聽見無數時空的自己發出整齊的嘆息。
鉗齒刺入血肉的悶響中,青銅時刻表轟然崩塌。海水退潮般急速收縮,露出海底密密麻麻的88路公交車殘骸。蘇宇杰跪在干涸的海床上,看著掌心的檢票鉗化作鐵銹飄散,父親的遺體隨著水晶棺一同沉入地心。
朝陽躍出海平面時,李天宇發現蘇宇杰的胎記消失了。但當他掀起自己的衣領,看見后頸皮膚下浮現出暗紅色的齒輪紋路——那是全新的時刻表,倒計時定格在二十三年后的某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