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請柬被我放在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燙金字體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自從天臺那次見面后，我和顏書恒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系，幾條工作相關的信息，偶爾在咖啡廳“偶遇“，每次都像是精心設計的巧合。

“周總監，這是您要的市場報告?！靶×謱⑽募A放在我桌上，目光掃過請柬，“今晚的酒會需要我準備什么嗎？“

“不用，我自己來?！拔液仙衔募首麟S意地問，“優品生活那邊誰參加？“

“顏總監帶隊，還有他們市場部的兩位同事?！靶×诸D了頓，“聽說林氏集團的林小姐也會出席，她最近在爭取優品生活的海外代理權?！?

我的手指在請柬邊緣無意識地敲擊。林氏集團是我們的主要競爭對手，而林小姐——林薇，業內出了名的難纏。更重要的是，她曾與顏書恒在新加坡共事，傳言他們關系匪淺。

“知道了，謝謝?！拔覐娖茸约簩Ｗ⒂陔娔X屏幕，直到小林離開。

下班后，我在公司洗手間仔細檢查妝容。鏡中的女人一襲墨綠色長裙，頭發挽成優雅的發髻，耳垂上兩顆小巧的珍珠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得體、專業，無可挑剔——正是我想要呈現的形象。

酒會在明珠塔頂層的旋轉廳舉辦。電梯上升的過程中，我的胃部也跟著微微收緊。透過玻璃幕墻，整座城市的燈火如星河般鋪展開來，而我卻在想顏書恒看到這身打扮會有什么反應。

“周總監，真巧。“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身，看到顏書恒站在電梯另一側。他穿著黑色晚禮服，襯衫領口微微敞開，左耳的耳釘在燈光下閃爍。我們之間隔著幾位陌生賓客，但他的存在讓狹小的空間突然變得令人窒息。

“顏總監?！拔尹c頭致意，聲音比預想的要穩。電梯到達頂層，人群開始移動。顏書恒刻意放慢腳步，與我并肩而行。

“你今天很美?！八吐曊f，目光在我身上短暫停留，然后迅速恢復社交表情，向迎上來的主辦方代表伸出手。

酒會現場已經人頭攢動。水晶吊燈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侍者穿梭其間，托盤上的香檳杯折射出璀璨光芒。我很快被幾位客戶圍住，交談中不時瞥見顏書恒在會場另一端應酬的身影。

“周總監，久仰大名?！?

一個女聲插入我的談話圈。轉身看到林薇站在那里，一襲紅裙如火焰般奪目，紅唇微揚，眼神卻冷得像冰。

“林小姐?！拔椅⑿εe杯，“聽說你們剛拿下美萊的案子，恭喜。“

“小case而已。“她輕抿香檳，目光越過我肩膀，“倒是你們和優品生活的合作...挺出人意料的。“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顏書恒正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來。林薇的眼睛亮了起來，那種捕食者發現獵物的光芒我再熟悉不過。

“書恒！“她親昵地呼喚，在我反應過來前已經挽上他的手臂，“我正和周總監聊到你呢?！?

顏書恒禮貌地抽出手臂，站到我身側：“林小姐，好久不見?！?

“才三個月而已。“林薇的紅唇撅起，“新加坡項目結束后你連頓飯都不肯賞臉，現在倒好，回國就找了新搭檔?！八庥兴傅乜次乙谎?。

空氣突然變得粘稠。我握緊酒杯，指節發白。顏書恒在新加坡的經歷他從未詳細提過，而眼前兩人的互動明顯不止是普通同事關系。

“商業合作而已。“顏書恒語氣平淡，卻悄悄用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一個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安慰，“周總監的團隊很專業。“

林薇挑眉：“是嗎？我聽說他們去年的'悅生活'項目數據造假被客戶投訴...“

“那是謠言。“我打斷她，聲音比預想的要尖銳，“已經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了?！?

“哎呀，別緊張?！傲洲陛p笑，“我只是好奇書恒為什么選擇一家有爭議的公司合作。“她湊近顏書恒，“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賞你的判斷力?！?

顏書恒后退半步，與我并肩：“我相信事實勝于謠言。如果林小姐有興趣，我可以分享優品生活的評估報告?！?

林薇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恢復笑容：“改天單獨聊吧?！八馕渡铋L地看我一眼，“不打擾二位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手心全是汗。

“抱歉?！邦仌愕吐暤?，“她一向如此?！?

“你們...很熟？“問題脫口而出，我立刻后悔自己的冒昧。

“新加坡項目是公司安排的臨時合作?！八忉尩?，目光坦然，“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私人關系?！?

我不置可否地點頭，突然需要一點新鮮空氣：“我去露臺透透氣?！?

明珠塔的露臺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夜風拂過發燙的臉頰，我深呼吸幾次，試圖平復翻騰的情緒。林薇的出現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內心不愿承認的嫉妒與不安。

“介意我加入嗎？“

顏書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身讓出位置。他靠在欄桿上，與我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太近讓人不適，又不會太遠顯得疏離。

“她說的那個項目...“我開口，又停住。

“純屬誹謗?！八麛蒯斀罔F，“我看過你們所有案例，包括'悅生活'。問題出在客戶內部管理混亂，與你們的執行無關?！?

我轉頭看他：“你調查過我？“

“職業習慣?！八⑿Γ股休喞裢夥置鳎傲私夂献骰锇槭腔竟φn。“

遠處城市的燈火如繁星般閃爍。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啜飲杯中酒。

“其實...“我最終打破沉默，“我不該被林薇影響。這些年我學會了一件事——在職場保持距離，不讓任何人靠得太近。“手指無意識地轉動酒杯，“小時候你突然消失后，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有些人說走就走，連道別的機會都不會給你。“

顏書恒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瞬。他轉過身面對我，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深邃的墨色。

“我不是那個十歲男孩了，婧穎?！八曇舻统粒斑@次如果你讓我走開，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如果你允許...我想留下來。“

夜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道小小的疤痕。我想起天臺上的梧桐葉照片，想起他錢包里塑封的新葉，想起咖啡廳里他說“我記得所有事“時的神情。

“酒會結束后...“我輕聲說，“要不要去江邊走走？那里新開了家冰淇淋店，據說有三十多種口味?！?

他眼睛一亮，像是收到意外禮物的孩子：“你仍然愛吃冰淇淋？“

“香草味，多加堅果碎?！拔椅⑿?，“你記得嗎，小時候你總搶我的巧克力豆吃?！?

“因為我喜歡看你氣鼓鼓的樣子?！八Φ溃劢堑募毤y舒展開來，“那時候你的臉頰會鼓得像只小河豚?！?

我們相視而笑，童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沖淡了林薇帶來的陰霾。

回到酒會大廳，林薇立刻如影隨形地出現在顏書恒身邊。我正準備去餐臺取些食物，一個服務生攔住我：“周女士？有位先生讓我轉交給您?！?

他遞上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后，上面是熟悉的字跡：「還記得梧桐樹下的約定嗎？如果走散了，就回到樹下等待。我一直在等?！獣恪?

我抬頭尋找顏書恒的身影，發現他正被幾位商界大佬圍住交談，而林薇如影隨形地貼在他身側。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微微側頭，對我眨了眨眼。

這個小小的默契舉動讓我胸口發暖。我小心地將紙條收進手包，突然對即將到來的江邊散步充滿期待。

酒會接近尾聲時，我收到公司緊急電話，不得不提前離開。給顏書恒發了簡訊解釋情況，他回復說理解，并提議改天再約。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我看到林薇又湊到顏書恒身邊，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一絲不安如陰云般掠過心頭，但那張紙條的重量在手包里真實可觸，像一個小小的定心丸。

回到家，我將紙條放進那個藏著梧桐葉的舊筆記本里。手機屏幕亮起，是顏書恒發來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嗎？」

「剛到?！刮一貜停q豫片刻又補充，「林小姐似乎很...執著?！顾幕貜秃芸斓絹恚骸钢皇巧虡I往來。不過你的關心讓我受寵若驚」我對著手機屏幕傻笑，像個初戀的少女。正要回復，他又發來一條：「下周梧桐路小學百年校慶，收到邀請函了嗎？」

「沒有，我搬家后就沒更新聯系方式?！?

「我有兩張邀請函。」他寫道，「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特別是...那棵樹?！?

我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面對我們共同的過去，這意味著什么？成年人的理智告訴我要謹慎，但心跳的頻率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好?！刮易罱K回復，「去看看我們的樹還在不在?！?

發完這條消息，我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點點，就像十八年前那個我們在梧桐樹下告別的夏夜。那時的我們不知道即將分離，不知道重逢需要等待這么久，更不知道命運會以如此奇妙的方式將我們再次編織在一起。

手機又震動起來，顏書恒發來一張照片——他手中拿著兩封燙金邀請函，背景是他的公寓書桌。桌角隱約可見一個小玻璃盒，里面似乎裝著什么植物標本。

「周末見。」他寫道，「這次我不會再消失?！?

我將手機貼在胸前，感受那股久違的、名為期待的情緒在血管里流淌。這一次，或許我們都能兌現那個童年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