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三口人坐在炕上開始盤賬。

把借條一張張數出來，把欠人家的禮錢也算上，再有一些賒借的種子化肥錢，應繳未繳的農業稅1700多塊。

一番核算，老方家總計積欠24000多塊。

剩下的這點山地的玉米，估計能頂賬一萬出頭。家里還有兩頭牛，少說值個一萬塊。現在土地承包費很便宜，一畝也就200，抵不了多少賬。再家里就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總不能把新蓋的房子也買了，而且村里估計也沒人買得起。

方心同本打算就是讓父母做個小生意，一個月賺個兩三千的辛苦錢，卻沒想到家里的窟窿這么大。

自己家這樣，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家也差不多，不是一年白干，就是少賠進去個大幾千塊。

估計蓋房和娶媳婦都要推遲，甚至有的人家，也會像老方一樣，打孩子學費的主意。

如果單純的做大豆腐、干豆腐，一半一半的利潤，以倆個人的精力，一天頂多也就賺個200塊。

而且這是拿后世“日結工”的標準來作衡量，等于把自己父母當牲口來使喚。

如果兼顧生活品質和身體承受能力，倆人一天賺100塊，已經很費勁了。

豆制品里最為暴利的其實是豆漿跟豆花（豆腐腦），一斤豆子，能出七八斤的豆漿或者十五斤的豆花。

要是自己家能在縣城里賣這個，那還賬就輕松多了。而且父母也不至于過度勞累，再把身體搞出來什么毛病。

想到這里，方心同挑釁的問老方。“我在街里吃過一回南方人做的豆腐腦，五毛錢一大碗，老好吃了。不是咱這邊用木耳和碎雞蛋做的鹵子，有肉沫，有炒黃豆，還有辣椒油。后來不知道怎么搬走了，第二回再去沒看著。”

一句話說到老方的癢點上，“那有啥稀奇的，我當兵那個時候，也在部隊做過豆花。四川那邊的人這么叫，吃東西愿意放辣椒。我跟你說，豆花就是沒沉淀好的豆腐腦，豆腐腦就是沒壓制的大豆腐，大豆腐就是沒擠水的干豆腐。那時候還沒你呢，在生產隊的時候，咱家天天喝豆漿吃豆腐腦。”

“你說那個豆腐腦能好賣么，一碗賣那么貴，大豆腐才一塊錢一刀。城里人也不傻，人家能花那個冤枉錢么？”

方心同見老爸上鉤，開始了上課模式：“你一年掙幾個錢，城里上班的一年掙多少錢？你一天多少閑時候，人家上班的一天時間多著急。一早上不做飯，無論是喝粥吃包子，還是找個地方吃面條，最少要花兩塊錢。你覺得五毛錢一大碗豆花還貴么？吃不飽，在來跟油條，或者兩個大包子，這在城里是很正常的花費。”

“讓你這么說，咱家還得開個早餐店兒？”

方心同心里忍不住吐槽，自己的老爹真是沒有一點商業頭腦。

“開啥早餐店啊，新店養三個月，到時候別人不會也賣豆花啊。咱給別人供貨，等到了城里，你做出來成品之后，先送到各個早餐店去談合作。咱不自己零賣，有要的，自己取貨也行，咱自己送貨也行。豆漿、豆花為主，剩下的做大豆腐，再賣不掉就做成臭豆腐。”

雖然覺得兒子做豆腐不行，但這個思路大差不差。

自己的強項在能吃苦和有技術上，不能舍本逐末，跟別人去搶開粥鋪和包子鋪的生意。

不過他還有一個擔心，做豆腐最重要的是原料。一個是大豆的品質，另一個是山泉水。

這個方心同也早有準備，講了城西哪個村的井水口碑好，大豆到時候可以去哪兒收。方媽也跟著合計，越聊越覺得可行。

三個人商量一致，明天一早，趕第一班客車去縣城。

第二天，方媽翻箱倒柜，找出來家里壓箱底兒的三千塊錢，拿出來一千當做急用，剩下都帶上了。

第一班客車人比較少，這次也沒人在上面抽煙，方心同第一次體驗了不暈車的自由。

到了縣城，老方著急去看房子，他卻拉著老爸老媽在城里逛起來。

依照后世的記憶，剩下的就臨場發揮。他一片一片的給老方介紹，這是什么片區，有沒有企業或者機關，居民區的商業網點在哪里，還挨個早餐店去看看消費情況。

一直逛到十點鐘，縣城就差不多逛完了。

常駐居民只有十幾萬人的城區，其實也沒多大點。

老方夫妻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了這么多早餐，幾乎食物要頂到嗓子眼了。

“市場咱已經看完了，以后我得專心學習，客戶得你倆自己開發。具體怎么定價，如何設置賬期，你們隨行就市就可以。我是幫不上什么忙了，咱們歇一會，去看那個豆腐坊。”

街邊找了個林蔭地兒，一家三口吃著冰棍兒，吹著涼風。

歇好了，仨人再次啟程，走路十多分鐘到了五中北門的那個小房。

方心同掏出鑰匙，直接打開大門。

爸媽進了院子就開始感嘆，城里人活的就是精細。

院子墊的平平整整、門前的水溝也修得立立正正。院墻邊種著花草，吸引著蜜蜂和蝴蝶。一間長十米，寬六米半的老磚房，還是做的全密封水泥屋頂。

前院看完了，后院更令人眼花繚亂。

三百平米的大園子，一壟壟的土豆、茄子、辣椒、西紅柿、豆角.....，甚至還有絲瓜和南瓜。

一個葡萄棚子，已經完全被藤蔓爬滿，上面一串串綠色的葡萄，估計成熟時得有一百多斤。

更令人驚喜的是，主人家還留有一間工具房，侍攏菜地的鐮刀、鋤頭、鐵鍬等等，那是一應俱全。

“兒子，這么好的房子，人家為啥不住了啊？”方媽最怕房子有什么忌諱，這要是死過人，那晚上住著也不舒服。

“你們還沒進屋看呢，這房子不是用來住人的，原本是生豆芽的這么個廠房。到時候你倆也得找個地方租房住去，要不旁邊天天過火車，根本沒法休息。來吧，進屋看，這就是個大空場，連個間壁墻都沒有。”

剛才從外面沒看見，方爸還幻想著半間住人，半間生產呢。

進屋一瞅，屋子里啥也沒有，就是水泥地面比家里強。

要是夏天還能勉強買個床睡著對付，到了秋冬可不行，沒有火炕，能凍死人。

“到時候這屋子里得修個儲存黃豆的囤子，放一個能裝幾噸水的水箱。把一邊做加工區，泡豆子、磨豆子、煮豆漿什么的。另一頭做成成品區，該裝桶裝桶，該裝盤裝盤。你看看人家多細致，門檻子都做成活動的了，到時候搬東西，省著拌腳。”

老方一邊拿著尺量量這、量量那兒，嘴里不住的說著打算。

方媽合計的是，到時候做完了東西，她推著倒騎驢，一天能賣多少豆腐。附近的幾個村子看樣也不窮，一天賺個三十塊應該不難。

“看完了吧，有沒有信心，到城里打工還債？”

方媽看著兒子，眼里都是欣喜，這小子終于開竅了，不再是死讀書的悶性子。

“你還沒說，你同學家怎么打算的，咱家跟人家怎么分成呢！”

“人家是領導，沒工夫也不愿意干這個累活。他家出五千塊錢，我已經打了欠條了。每半年分紅一次，利息相當于二分錢。也就是說，看你們賺錢的速度，一年時間，給人家分上一千塊錢。”

“這是借錢還是合伙開買賣啊，這不行吧？”

“條件就是這個條件，要是想好了，咱就去東市場，看看做豆腐的各種設備。”

爸媽商量了一會，覺得確實可行。現在農村借貸是一分利，銀行是五厘，但這個錢都需要抵押。

人家領導這個投資合伙，無非是加了一道欠條而已，自己也虧不著。

要是他倆知道這錢是兒子的，還扯出來什么利息分紅，非得把方心同這個黑心的崽捆起來抽不可。

“那就走吧，還得看看這邊黃豆的品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