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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求情

那寂靜幽深得好似深不見底的牢房里,響起了一聲又一聲利落干脆的揮鞭聲,夾雜著男子偶爾沒壓抑住自己才松口而出的痛苦悶哼。

在這間牢房里,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這里待久了,什么樣的動靜沒聽過?

尖叫、嘶吼、咒罵、呻吟……人們都已聽得麻木了,連惋惜都無暇記起。

但今日,這揮鞭聲,回蕩了近六個時辰。

牢中的犯人,都不由自主地提起了注意。

“這一個人,就審了這樣久?”

“這是犯了什么罪?”

“這人嘴倒夠硬的?!?

起初那痛苦的悶哼,漸漸轉成了變了調的叫喊,最后成了有氣無力的喘息。

到最后,周海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他已昏過去數次,屢屢被一盆刺骨的冷水澆醒。

師爺軟硬兼施,勸他只要簽字認罪,便什么事也沒有。

“我會保你平安的。這一切,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睅煚斈碇竭叺囊桓氉?,不緊不慢地笑道,“你呀,不必簽名。就在這里稍稍畫一筆,就好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周海卻不肯認罪,正眼都未瞧那認罪書一眼。

他明明什么都沒做。

更何況,若那認罪書,給阿婉看見了,她不知要傷心成什么樣。

她一定以為我欺騙了她。周海想。

所以,他硬生生地熬著這一鞭又一鞭,也不肯在那認罪書上留下任何一點兒痕跡。

就這樣,直到他再一次昏過去,連冷水都澆不醒他的時候,那鞭打聲終于止了。

師爺看他一眼,搖了搖頭,“就掛在那吧,醒了再審。”

說完,他帶著獄卒離開了小黑屋,只留周海一個人還掛在架子上。

過了兩個時辰,周海醒了。

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好似撕裂開一般的疼痛,讓他幾乎沒法發出一句完整的聲音,只能啞著嗓子擠出一些模糊的音節,想要喚人過來放下他。

呻吟了半天,那小黑屋門外終于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吱呀”一聲,門緩緩地開了。

外面的光線從這門縫里瀉進。

這束光亮里,盡是漂浮的灰塵,顯得這間屋子更是烏煙瘴氣。

師爺帶著獄卒又來了。

“醒了?”師爺見他,輕輕一笑。

周海淡淡掃他一眼,強撐著發出聲音,但每個字都好似變了調,如受傷的動物奄奄一息時無意義的低鳴。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周大人,都這樣了,脾氣為何還如此之硬?我也不想難為你。只是想讓你在這紙上畫一筆而已?!睅煚攺膽阎刑统鲆粡埣?,展開來,緩緩走到周海面前,捏起他被鎖鏈纏住高懸于半空的一只手,笑道,“哎,正好,你這手上,有血。省得我拿墨水了?!?

周海掙扎著將手指縮進掌心,不肯在紙上留痕。

“我周海這二十年來,做事清清白白。我因何得罪了你?你要這樣對我?!?

“周大人啊,不是你得罪了我。只是我倆的事趕到一塊兒了。只能委屈你讓讓步了。你要不簽,上頭怪罪下來,那我的前途怎么辦呢?”

師爺見他還有力氣反抗,便回頭向那兩個獄卒投了一個眼神。

那兩個獄卒立刻上前來,抓住周海的一只手,強行將他的食指掰了出來。

“哎呦,這血有點干了。”師爺在一旁道。

其中一個獄卒立刻從懷里拿出一把刀,在周海的食指上狠狠地劃下一道口子。

鮮血當即從那裂口中汩汩冒出。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周海試圖掙脫,可他根本使不上一點兒力氣,完完全全被那兩個獄卒控制在手里。

一個獄卒扭住他的手腕,一個獄卒攥住他的食指,師爺則遞上了那紙認罪書。

周海身不由主,又掙扎不過,如一具傀儡被這三個人操縱著,只能咬牙低吼。

可他從喉嚨里擠出的每一個字,都被那難以忍受的疼痛扭曲成了難以辨認的音節。

在這三個人的配合下,周海在那認罪書上,用鮮血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海。

獄卒終于肯松開他了。

周海無力地垂下方才被扭住的手腕,紅著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師爺,一句不吭。

“好了?!睅煚斝臐M意足地拿過那紙認罪書,不緊不慢地吹了吹周海在上面印下的血痕。

待那兩個字稍稍干了一些后,師爺緩緩對折起這張紙,將它收進了懷里。

“帶他回去,吃點飯,喝點水,好好養著?!睅煚斵D身離去。

兩個獄卒便走來,松開了周海身上的鎖鏈,拖著幾近奄奄一息的他,將他丟進了先前那間逼仄陰暗的監牢。

周海已使不上一點兒力氣,意識也逐漸模糊。

一摔到那稻草堆上,他便迷迷糊糊地在這漫天霉味里昏睡了過去。

此時此刻,牢外的人,對周海的遭遇,一無所知。

梅姨的離世,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官府特意派了驗尸官過來。驗尸的結果是,梅姨的確是中毒而死。

驗尸官的結果一出來,官府立刻貼出了告示。

告示里寫,原縣令周海,因娶妻不得,謀害未婚妻之母,現已被緝拿歸案,認罪伏法。

霍蕓書聽說了阿婉家的變故,馬上趕去找阿婉。

“阿婉,周海當真給梅姨下了毒?”

阿婉閉眼嘆息,神情痛苦。

失去母親,對她已是莫大的打擊。

自己的未婚夫還背上了嫌疑,更讓她痛不欲生。

她絕不相信,周海會害她的母親。

“蕓書,你是周海的朋友。你難道不了解他嗎?他怎么可能那樣做?別說我母親沒有反對過我們。就是有,他也絕對不可能起殺心的啊!他怎么可能認罪!他怎么會認罪??!”阿婉越說越激動,不由得掩面痛哭起來。

霍蕓書也顧不得安慰她。她當機立斷,馬上拽起阿婉來。

“既是如此,我們就去找官府說個明白!那認罪書,指不定是怎么簽下的。嚴刑拷打之下,就算人意志再堅強,屈服也是早晚的事。周海在牢里,肯定吃盡了苦頭!”

阿婉雖哭得止不住淚,但還是踉踉蹌蹌地跟她往門外趕。

二人馬上趕到了縣衙。

那巨大的登聞鼓,還靜靜地佇立在縣衙門口。

霍蕓書和阿婉二人走去,一人取下一只鼓槌,重重地敲起鼓面。

“咚!咚!咚!”

鼓聲大振,沉重卻依舊有震天之勢。

“何人敲鼓?”一個衙役走來,不耐煩地道。

見是那王爺的未婚妻,那衙役愣了一愣,立刻行禮,“宋姑娘?!?

“你不必跟我如此客氣。我們要找管事的說話?!被羰|書立即道。

那衙役怔了一怔。

“宋姑娘有什么事?”

霍蕓書不回答,只問,“你們現在誰管事?在不在縣衙里?”

衙役見她神情嚴肅,也不敢得罪她,忙不迭地點頭,“在在在,您跟我來。我們現在是主簿在管事?!?

霍蕓書淡淡應了一聲,領著阿婉進去。

那阿婉雙眼通紅,緊抿著唇,不肯說一個字。

她怕自己一張口,眼淚又要掉下來。

兩個人被帶進了簿廳。

那伏案辦公的主簿,聽見衙役說“宋姑娘來了”,立即放下筆,起身走來迎接。

“不知宋姑娘駕到,有失遠迎?!?

令溪的人都知道,宋姑娘就是將來的王妃。所以縣衙里的官員,對她從來是客客氣氣的。

霍蕓書淡淡點頭,向阿婉道,“阿婉,你直說吧。”

阿婉點頭,直接在那主簿面前跪了下來。

主簿嚇了一跳,忙后退一步,“這位姑娘是何來歷?為何要跪我?”

“主簿大人,我是周海的未婚妻,阿婉?!?

主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嘴張得渾圓,半晌才合上。

“你可是為周海的事情而來?”

“主簿大人。阿婉喪母,已是悲痛欲絕。但周海與我母親,從未有過嫌隙。他不可能有謀害我母親的念頭。這件事,請您幫幫我查清楚。周海是無辜的。他一定是無辜的啊!”

“阿婉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可那周海,在獄中已經認罪了。你不愿相信現實,也沒有辦法。還是早日回去,為母親準備后事吧?!敝鞑究嗫谄判牡貏竦?,彎腰扶她起來。

“周海不會認……”阿婉的話還未說完,霍蕓書便走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向主簿道,“大人,可否讓我們看一看那紙認罪書?”

“這……”主簿面露難色。

“大人,您就通融通融吧。蕓書和蕓書的家人,都會記得您的恩情的?!?

霍蕓書有意軟下語氣,用“王爺”的身份來點他。

主簿猶豫了下,無奈應道“好吧”,轉身走去了里屋。

很快,他便拿著一張紙出來,“只能讓你們看看。”

主簿在她們面前,展開了那紙認罪書。

阿婉心中一跳,忙上前去,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看個清楚。

那主簿卻后退一步,“哎,只能看。”

阿婉無奈,只好縮回了手。

霍蕓書和阿婉,仔仔細細地將那紙認罪書看了一遍。

最后的簽字,的確是周海。

可那字跡,不是周海的字跡。

那簽字的墨,好似也比往常用的墨要深一些。

霍蕓書靜靜地看著,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你將這紙,翻過來給我看看好嗎?”

主簿雖覺得這要求有些奇怪,但還是照做了。

那認罪書一翻過來,霍蕓書便發現了端倪。

背后透出來的字跡,有隱隱的暗紅色。

這證明,周海的簽字,原本是紅的。

誰會有紅墨寫字?

當今世上,唯有帝王才能用紅墨。

尋常人家用紅墨,總有種種忌諱。

恐怕,這名字,根本不是用紅墨寫的。霍蕓書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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