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月，霍蕓書便與宋楚彥將宋家茶鋪上上下下整頓了一遍。

從茶葉品種、價格、包裝，到茶田管理、店鋪經營、顧客服務，他們都事無巨細地安排檢查過去。

霍蕓書還親自為宋家茶葉盒題字，畫了新的裝飾畫。

“宋氏茶莊”四字，清秀俊逸而不失筆勁。

背后是令溪的景致。

天青如玉，銜水環山，別有一番清韻。

在看見宋家馬廄里有幾匹馬時，霍蕓書還向宋楚彥提議，“太太鮮少出門。這些馬養在府中，也不常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向令溪縣的百姓提供外送服務，賺一點跑腿費。”

宋楚彥很認可她的提議，立馬吩咐下人照辦。

而霍蕓書從前在家中耳濡目染，也漸漸地學了做點心的本事。

有一回，她偶然把一家鋪子剩下來的茶葉煮水和面，蒸出來的桂花糕還頗有一番清新爽口的滋味。

這給了她靈感。

她便請了幾位糕點師傅來，讓他們嘗試著做幾款點心來盡可能發揮宋家茶葉的特長。

幾位師傅在宋家膳堂里不分晝夜地鉆研了幾天，終于為宋夫人端來了七樣糕點。

這七樣，幾乎把宋家不同種類的茶都囊括了進去。

宋夫人嘗完，臉上依舊是淡淡的微笑，隨口說著“你們做得很好”。

不冷不熱的夸贊，仿佛是出于客套。

但實際上，她只是努力壓制住了心中的慨嘆。

她不敢表露出太多的贊美，怕霍蕓書借此會蹬鼻子上臉。

可這些日子，霍蕓書表現出的認真負責，已讓她刮目相看了。

這真是那個賤貨養出來的女兒？宋夫人不由得想。

霍蕓書也不介意她話語的冷淡。

畢竟，宋夫人評價如何，對她而言并無太多影響。

因為她對自己的計劃有信心。

有一位糕點師傅，從前是在西域做買賣的。瓷器、絲綢、奶制品，他都折騰過。

一次，他特意帶了些家中存下的奶酪，分給宋家的幾位主人嘗。

看見這些奶酪，霍蕓書靈機一動，在師傅的指點下親手做了紅茶奶糕和茶酥。

當時，她讓宋家的每個人嘗了一遍這兩款點心。

每個人都贊不絕口。這讓霍蕓書喜出望外。

那位師傅便利用從前的關系，給宋家進了一批奶酪。

不久，這兩款點心就上了市，而后立刻風靡了令溪。

白日里，宋家的鋪子門前，買點心的人總是排滿長隊。

霍蕓書還用“梅蘭竹菊”這花中四君子，別出心裁地為宋家點心設計了四種的包裝紙盒。

她說，“梅蘭竹菊，是文人書畫里純潔堅貞的象征。這也會在無形間給百姓一種印象，宋家茶莊，是信得過的。”

宋楚彥望著她笑，點了一下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敬佩這個姑娘。

宋家茶莊，就這樣在霍蕓書的主持下，漸漸步入了正軌。

有一日，阿和聽聞宋家鋪子的點心很火，便訂了兩盒帶回來，要給王爺嘗嘗。

在陸延均就藩令溪以后，阿和也離開重華殿，跟著他一同過來了。

彼時，陸延均正在府中翻著有關這些年令溪縣稅收的材料。

阿和在門外敲了敲門，推門而入，恭敬道，“王爺，奴才帶了兩盒宋家鋪子的新品，給您嘗嘗。”

陸延均頭也不抬，“放那兒吧。”

阿和點點頭，走去將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又道，“對了，有官員來問，那減稅的政策，要持續多久？”

“怎么？他們不樂意？”

“減稅的確能減輕百姓壓力。只是……減農業稅也就罷了，他們不太理解，王爺為何商業稅也減了這么多。那些商人，一個個投機取巧，四處鉆營慣了。這賺的錢多了，歪心思也多，不利于社會穩定呢。”

“無妨。先扶持起來，再管理不遲。”陸延均淡淡地答。

畢竟宋家衰落，對蕓書也不是好事。

放寬點稅收，又如何？

更何況，蕓書也不是那鉆營之人。令溪有她經營起來的宋家，也是福氣。

“王爺……可這每年的稅收數額，都是有任務的。這一年完不成，他們也怕自己掉烏紗帽呢！”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陸延均神色自如，平靜地擲下幾字。

如此，阿和也不好說什么了。

他行了個禮，就要走。

然而，在離開書房前，阿和又提了一句，“聽人家說，這是宋家的那個小姐做的呢。那宋小姐也真有本事，有才華不說，做點心的手藝也不賴呢。”

阿和知道宋蕓書就是霍蕓書。

他有意提這么一句，想看看王爺的態度。

王爺一向是不茍言笑之人。

在蕓書姑娘這件事上逗王爺，成了阿和的一種樂趣。

如他所料，陸延均頓時放下手中的東西，瞟他一眼，“什么？”

“啊？”阿和故意愣了一愣，“王爺在說什么？”

“這點心，是宋家小姐做的？”他有些遲疑。

“是啊。都這么傳的。”

“那我嘗一嘗吧。”陸延均說著，向那盒子揚了揚下巴，示意阿和拿過來。

阿和會心一笑，立馬將那兩個盒子端來，攤開放在了陸延均面前。

陸延均打量著這兩盒點心，像端詳著兩樣工藝品，臉上不知不覺流露出了贊許的笑意。

包裝盒上畫著淡粉色的梅花，溫婉雅致。

“這畫也是宋家自己找人畫的？”他問。

“聽人說，是宋小姐親自畫的呢。”

陸延均淡淡點了下頭。

他盡力斂著笑意，想盡可能顯得平靜從容。

但他的心思，還是從他那含笑的目光中透了出來。

這落筆，倒真有她的氣質。

他伸手，正要拿過一塊來品嘗，管家這時邁進了屋里，向他行禮。

“王爺，宋府的管嬤嬤來了，想要見您。”

“有什么事？”

“沒說。”

“帶她進來。”

陸延均無意接見客人。但他怕，是霍蕓書出了什么事。

管家微微作揖，出去了。

很快，他便帶著管嬤嬤進來了。

管嬤嬤一左一右地提著兩個盒子，盒子上寫著“宋氏茶莊”四個字。

進了屋，她立刻向王爺福身行禮，說自己帶了宋家的茶葉和點心。

話剛說完，她的眼神就瞟見了桌上的兩盒糕點。

“哎喲，原來王爺已經先買了呀！”

陸延均淡淡地笑。

阿和道，“宋氏的茶點那么火爆，奴才今日特意去訂了兩盒回來。”

“王爺要吃，還談什么訂不訂的。打個招呼便是了。”管嬤嬤道。

“管嬤嬤，可是宋府有什么事情？”陸延均打斷了這些客套的環節，直截了當道。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宋夫人呀，想要在城中辦一次賽詩會。想請王爺來捧個場呢。”

阿和一聽，便張口反駁，“王爺日理萬機，哪有這樣的閑暇！”

這些天，陸延均的作息，他是清楚的。

盡日窮夜，旰食宵衣。

他怎有時間，參加賽詩會這樣供文人消遣的活動？

但是陸延均卻抬了下手，示意他住嘴。

他在心中略微琢磨了下。

按照他的了解，宋府，不是一個書香世家。

不論是宋夫人還是宋楚彥，都沒有讀書的習慣。

宋府，唯一喜好詩文的，大抵也就蕓書一人了吧……

這主意，或許就是她提起的。但她或許礙于情面，不肯到王府里來請他。

既是蕓書的主意，那他沒有不支持的道理。

于是，他向管嬤嬤笑道，“管嬤嬤，雖然本王事務繁忙，但宋夫人的邀請，讓本王深感榮幸。請你回去轉告宋夫人，本王一定到場。”

管嬤嬤點頭答應，笑容殷勤，連連道謝。

完成了宋夫人交代的任務，管嬤嬤也沒有久留，立刻回了府。

陸延均也將阿和打發走了，獨自一人待在書房。

他拿起一塊茶酥，細細品嘗著。

許久以前吃過的棗泥酥的味道，重新浮上心頭。

兩種茶點味道并不相同。但那棗泥酥，是她第一次給他做東西吃。

為何換了身份，他還是不能夠擁有她？

陸延均緘默地擦拭了一下手，蓋上了桌上的盒子。

那管嬤嬤離開王府回了宋家，立刻去找宋夫人稟報。

宋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那阿婉姑娘才華橫溢。若在賽詩會上碰見了，王爺肯定會欣賞她。”管嬤嬤道。

“是啊。”宋夫人漫應著，又想起了一件事，忙道，“對了，這賽詩會，宋蕓書去不去？”

“她現在忙得整日不著家，哪有時間去呀。”管嬤嬤笑道。

“你讓她也去。鋪子里的事情先放一放。”

“為何？”管嬤嬤不解。

“宋蕓書，可是那小狐貍精養大的女兒。她是有點賺錢的本事，可是，這也就到頭了。從小到大，她見過幾本書，摸過幾本書？恐怕大字都不認識幾個。這要如何能與我的阿婉相比？讓她一起去，給阿婉陪陪襯，王爺就知道，人不可貌相。別看宋蕓書長得漂亮大方，那骨子里，流著的可是低賤的血，再多錦衣華服也掩蓋不了那粗俗的市儈氣！”

管嬤嬤沉默了下。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直覺，這霍蕓書原比她們想得要復雜。

她看起來，就不像是那普通人家的女子。

難道，人真的不可貌相？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宋夫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管嬤嬤連忙低頭道，“聽見了。夫人放心，老奴這就照辦。”

宋夫人稍稍放下了心，點了點頭，但神色依舊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