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鶯鶯留在了何府，而何長昱在第二日奔赴裕陽，并如愿見到了何老爺。

何老爺把屋中人都屏退了，單獨與何長昱說話。

何長昱懇求何老爺回去。

但何老爺卻一口回絕，說他不會再踏足那里。

何長昱好說歹說，得到的只有一個答案。

“不可能。”

何長昱心灰意冷，只能接受現實。

但當他正準備起身離開時，心中的不甘如同一只無形的手，又拽住了他的腳步。

他回頭，看著坐在桌旁的何老爺，冷冷一笑。

“這么多年的生活，對你來說什么都不是？就算我和弟弟不是您親生的，可這就能推翻這二十幾年的所有點滴嗎？血緣真就那么重要嗎？”

說話間，他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站在角落不知所措的阿飛。

他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出來。閆玉萍又從里屋伸出一只手，趕緊把他拽回去了。

何老爺不說話。

人活一世，不過百年。

唯有留根留脈，代代相傳，才不至于白活一生。

不在乎血緣，還能在乎什么？

“對了。”在走出門前，何長昱又想到了一件事，回身看他，“母親過世了。你知道嗎？在你離開家的那一天，她就生了一場大病，不過幾天，就走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何長昱掃他一眼，轉身離去。

他步伐飛快地走過開闊的大街，心中滿是蒼涼。

何老爺卻被他那一句話定在了原處。

何夫人居然會因為他的離家而過世？

一直以來，他都把他與何夫人的結合，看成是世情必然的結果。

感情濃淡，又如何談得上呢。

可……

他不忍細想，抬手搓了搓自己蒼老的面頰。

阿飛走來，靜靜地站在他身后，為他捶背。

他感覺到背上那小小的拳頭，回過頭來，笑了笑，“好阿飛，好阿飛。”

阿飛也笑了下，沒說話。

何長昱回府時，恰好碰見鎮國將軍府的人過來給他送禮。

他琢磨了下，接過那家丁遞的禮物，說，“煩請你回去轉告你家老爺。你家老爺要找的閆姑娘，就在裕陽。”

他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這是之前姚鶯鶯寫給他的何老爺所在的位置。

“就到這里找。”

那家丁愣了下，沒想到事情竟辦得這樣順利。

他暗喜，憑著這張紙，他一定能被將軍重賞。

于是，他忙點頭哈腰地道謝，趕回鎮國將軍府去了。

長孫遙聽聞家丁送來的信，喜出望外，連忙起身，吩咐家丁收拾東西，他要立馬趕赴裕陽。

但齊氏攔住了他。

“將軍，現在的一切，也只是我們的推測。小妹失蹤多年。這件事，我們必須謹慎處理。”

“當初，不是你一心覺得閆姑娘正是小妹嗎？如今怎么倒勸我謹慎起來了。”

“我是覺得，萬一那閆姑娘不是小妹，又發現端倪起了異心，有意冒領身份，就不好了。”齊氏斟酌了下，“長姐可有提起，小妹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長孫遙想了想，無奈搖頭，“我也記不清了。”

“改日，叫長姐拿個主意吧。你先別沖動行事了。”齊氏撫著他的肩，柔聲道。

長孫遙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給何長昱寫信，詢問他閆姑娘的來歷。何長昱也在信中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長孫遙看著這一行行潦草的字，心中漸漸迷茫起來。

一日，他進宮拜訪皇后，與她說了此事。

皇后眉頭一皺，有些懷疑他的話。

“小妹自打兩歲那年就走丟了……”

長孫遙打斷了她，“長姐記得，小妹是在何地走丟的嗎？”

“怎么不記得？那年，我們隨父親下了江南……”

“那閆姑娘，曾經是江南第一歌伎。”

皇后一愣。

她原本的顧慮是，小妹在江南走丟的，如何能在京城找回？

但若閆姑娘與江南真有些關系……

未等她思索出眉目，一個丫鬟來報，“皇后娘娘，御膳房今日備的糕點，是落花生的。我讓他們趕緊準備些別的，待會兒就端來給娘娘和將軍。”

“好。”皇后笑了笑。

那丫鬟便下去了。

“這事，容本宮再想想吧。這些年，我們也失望太多次了。”

長孫遙緘默地點點頭，眼中掠過幾分不易察覺的失落。

父母親去世之前，都惦記著小妹……

小妹啊，你究竟在何處？

若父親母親在天有靈，可否給那遠方的小妹，一點指引？他在心里慨嘆。

在此刻的令溪。

為了給陸延均和阿婉牽紅線，管嬤嬤為宋夫人出了不少主意。

但宋夫人都覺得不滿意。

有一日，管嬤嬤傳來話說，“那王府，誰都不讓進，偏偏宋蕓書進去了。夫人您說，這其中，是不是真有什么貓膩？”

宋夫人眉頭一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我得找點活讓她分分心。不然，她整天閑在府里，除了勾引王爺，沒什么正事能琢磨了！”

管嬤嬤想了一想，便道，“王爺不是給宋府送了那么多銀兩嗎？不如你把這些銀兩，交給宋蕓書處理。處理好了，也是宋府的福氣。處理不好，王爺自會問罪。”

宋夫人斟酌著，臉上漸漸露出滿意的神色。

“就這么辦吧。”

于是，她在一天早晨把霍蕓書叫到房里，跟她說了此事。

霍蕓書有些意外，但還是應允，“感謝夫人的信任。蕓書不會讓您失望的。”

宋夫人點頭微笑，有意擺出一副贊許的神態。

霍蕓書起身福身，告退了。

而后，管嬤嬤到她房中，給她送了銀兩、庫房鑰匙和一本賬本。

“這宋府，就仰仗姑娘了。”

“您放心吧。”

霍蕓書心思敏銳，察覺得出宋夫人與她的隔閡。

但她并未多心，只覺得這是難免的，畢竟宋蕓書非宋夫人所生。

她想著，自己若能助宋家復興，宋夫人或許也會喜歡她，就像喜歡宋楚彥一般。

宋楚彥得知此事，還特意來霍蕓書房里找她，說可以帶她出府走走，為她介紹令溪的情況。

“如此，妹妹經營起來，也更得心應手。”

霍蕓書欣然道謝。

往后幾日，她跟著宋楚彥幾乎走遍了令溪。

宋楚彥耐心地為她介紹令溪的風土人情。大到令溪的制度演變，小到某個鋪子的特色糕點，他都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他還帶著霍蕓書走了宋府的幾間鋪子。

宋府世世代代都以賣茶葉為生，城郊還有幾片宋府的茶田。

霍蕓書很感激他的認真。

幾天下來，她對宋府的情況，基本有了數。

在走回宋府的路上，兩人談起了話。

“宋氏茶葉，也算是有些底蘊。只是這些年，疏于經營。每家鋪子，雖說都掛著宋氏的招牌，但是管理參差不齊，卻不能提供同樣的服務，同樣的商品。口碑和信譽，也就這樣漸漸被消磨了。所以，當下要做的，就是先讓宋氏這個牌子，形成一套統一的管理和運營模式。”

宋楚彥十分認同她的想法。

“只是這些年，茶田和鋪子里的人，都懶散慣了。”

“我看出來了。”霍蕓書笑了，“宋家雇傭的人里，大部分都上了年紀。我想，這大抵是很早之前就跟著宋家干活的人吧？宋夫人也不忍心將他們裁了，就一直留到現在。但是，宋家的商鋪要興旺起來，沒有年輕人怎么行？我看，第一步，就是拿出一筆錢，好好補償這些人，讓他們回家養老。第二步，就是雇傭一批能干的年輕人。這些人，到了宋家，就是白紙一張。到時候統一培訓起來，也更有效率。”

“這兩步，得花不少銀子吧？”

“該花得花。這是打基礎的兩步。一來，宋家如何對待老傭人，是宋家名聲的一部分。二來，人力是發展的關鍵。有了人才，茶田才能生產，店鋪才能經營。不過，你放心。我手上這些銀兩，我會好好安排的。”

宋楚彥望著她，眼含贊許，“我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說實話，你的才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霍蕓書含笑望他，等他說完。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有點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妹妹。如此落落大方，不像是從市井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姑娘。看來，我素未謀面的那位姨娘，真的教女有方。她一定也是一位很出色的婦人。”

霍蕓書垂下眼來。

低垂的眼瞼，遮住了她若有所思的目光。

“是啊。”她漫應了聲。

宋楚彥以為自己的贊美越了界，便沒有再多說了。

快走到宋府門口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立刻拉回了她的思緒。

“宋姑娘？”

霍蕓書抬頭，撞見了陸延均的面龐。

“見過王爺。”一旁的宋楚彥立刻行禮。

陸延均向他淡淡一笑，目光又轉回了霍蕓書臉上。

“你們是上哪兒去？”

“宋公子陪我看看家中的鋪子。王爺賞了宋府那么大一筆銀兩，我們可要好好計劃，絕不能辜負王爺的期望。”霍蕓書微笑著答。

陸延均心里，漫起幾分異樣的滋味。

看見她與自己如此生疏地說話，看見她與另外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行走在街上……

他心生不悅，又自覺小氣，只好笑了笑，隨口應付了句，便匆匆邁步走開了。

霍蕓書不由得回頭看他一眼。

是上次的拒絕，讓他心中不快了嗎？她抿著嘴暗想。

“蕓書，走吧。”宋楚彥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霍蕓書回過頭來，笑著點點頭，與他一同往前走。

她不知道，那陸延均，也停住了腳步，回身望她。

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他緘默地收回目光，往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