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當在朝中培養提拔自己的人”

元昭趴在床上，沉思許久，指著紙上的洛陽二字，對爾朱菩提說出了第一句話。

聽聞此話，只見爾朱菩提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聽了一句廢話。

“少主或是有誤會，我的意思是趁著目下朝廷混亂，百官缺人之際，少主宜安排幾個心腹之人，進入門下省，以及吏部、度支、殿中各曹，最關鍵的是憑此與河南的士族建立聯系”

元昭的解釋終于引來了爾朱菩提的興趣，于是繼續說道：“無須是主事者，只要楔入少主的人，哪怕是最低等的職官，日后便可對省曹的情況有所掌握，甚至安插更多的人進去”

“為何我不是先從軍中下手？”

爾朱菩提眼見天下大亂，其父爾朱榮也是憑借軍事力量控制洛陽，自然心中更傾向掌握軍權。

“少主，恕我直言，目前天下大亂，雖然還是武人的天下，但等大將軍平定河北的叛軍杜洛周、葛榮之后，定然要重新啟用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的意思是，軍中眾將到時候要退出朝廷中心？”

見爾朱菩提還是一臉疑問地詢問，元昭只好繼續解釋。

“非也，軍中是大將軍和少主的根基所在，但軍中能用來治天下的人才還是少了些，且自后漢中期以來崛起的世家大族經過近四百年的發展，早已根深蒂固，只要地方上需要這些大族去管理，去收稅，去維持，那么朝廷中就一定有它們的一席之地”

說完這話，元昭瞧見爾朱菩提神色似沒有明顯變化，這才接著說：“我聽說目前河北只剩相州還在官軍手中，而大將軍現在的威望還不足以讓朝廷信服，地方上也都在觀望之中，因此，大將軍若想要穩住局勢，短期內必然要與河北的杜洛周、葛榮大戰，而此時軍中格局已經形成，少主也來不及安插人手，倒不如先在朝廷這里發展力量，如此，大將軍率軍在外征伐四方，少主選賢任能穩定中樞，又將大軍的糧草供需全部掌控住，再逐步控制各軍，如此用不了多久，軍中就無人可威脅少主”

元昭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頓覺口干，起身倒了一碗水再回來，瞧見爾朱菩提還在思考之中，頓時覺得有戲。

洛陽朝廷幾乎是鮮卑貴族和漢族門閥鞏固權力的最大倚仗，即使爾朱榮在河陰屠戮王公百官，這些貴族和門閥也不會輕易被擊垮，這其中的一部分勢力雖然暫時投靠爾朱榮，但若爾朱榮與他們的利益方向背道而馳，則必然會和另一部分聯合起來反抗。

至于爾朱榮手下的那批將領，包括爾朱氏本身，就是與投靠爾朱榮的這批貴族門閥爭奪利益的主要力量，雙方的矛盾始終存在。

現在朝廷混亂，各方勢力都忙著爭奪空缺出來的權力，且又有葛榮、杜洛周這等六鎮叛軍占據河北，各方勢力目標暫時一致，洛陽這才會如此的平靜。

當外部目標消失之后，各方勢力總會產生碰撞，所以若爾朱菩提搶先布局朝廷，再加上爾朱氏的軍事力量，最后才會立于不敗之地。

“杜洛周已經被葛榮擊敗，其勢力已然被兼并，怕是短期內真要掀起大戰”，爾朱菩提沉思之后，終于肯定了元昭的判斷。

爾朱菩提愿意相信元昭，最開始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在眾將面前挑明自己所處的尷尬位置，鋪平了自己參預軍政議事之路，現在則是因為元昭別出心裁地提出插手朝廷人事任免，從另一個方向用更直接的方式攫取權力培植勢力，這甚至擁有發展成抗衡其父爾朱榮的可能。

只是聽聞爾朱菩提之言的元昭，又對形勢有了新的看法。

“什么！那北方局面豈不是更加糟糕！朝廷的中軍早被打殘，此刻只有大將軍有實力與葛榮一戰，只是大將軍若北返，少主必定也一起離開，那可有人選能在洛陽主持局面？”

元昭心中十分希望爾朱榮北返晉陽，這樣自己恢復爵位之后，也可以專心對付范陽盧氏，而不用再被爾朱氏牽制，至于之后是留在洛陽，還是南下梁朝，則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叔父爾朱世隆在洛陽朝廷供事多年，大約還會留在洛陽，他向來與我親近，待你恢復爵位之后，我自會向父王保舉你，有你們兩人足矣”

爾朱菩提說完這話，本以為元昭會開心地感謝自己，誰料到他面上反倒是升起了一片愁容，不由得問道：“有何難處？”

至此，元昭很尷尬地將他與爾朱世隆之間的那些仇怨說出，只是隱去了爾朱世隆想要謀害陸淺等人之事。

“哈哈哈，我說當日軍議怎么沒有叔父”，爾朱菩提終于卸去了心中的一個疑問，不禁笑了出來，而后才想到元昭可是差點被爾朱世隆害死，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打起圓場。

“無妨無妨，叔父那里我去說，這點面子他還是會給我的，正好也與他商量下怎么安插我的人進入朝廷，對了，你可有相中的職位？”

爾朱菩提說出的話很平靜，但是卻給人一種強勢的感覺，生死相搏的大仇，在他眼里就像小事一樁隨手化解，完全不給當事者提出異議的機會。

但元昭也確實不想和爾朱世隆斗下去，只為這人太陰險，與他纏斗要花的心思太多，若當真能與他暫時化解恩怨，倒是極好的。

“多謝少主大恩，如此再好不過”，元昭真誠地向著爾朱菩提作揖感謝，而后頓了頓，朗聲說道：“這些省曹的吏員都要做實事，就我肚子里這點墨汁，怕是反拖后腿，我還是去軍中從基層做起更適合”

“哦？你不是剛說軍中來不及安插人手了嗎？”，爾朱菩提的聲音中帶著探究，似是對元昭前后不一的言行，有了些許懷疑。

“少主，現下的軍中是難以插手，但不是要與葛榮一戰了嗎？若大將軍拿下河北，不正是我們楔入軍中的機會嗎？”

只見元昭走到爾朱菩提面前，將手指放在了紙上所寫的相州兩字之上。

“好！”，爾朱菩提的手指順著相州劃向了洛陽，而后又向上劃到了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