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接近天空中間，洛陽外城南部的四通市中遍布的鐵器店、布糧店、鞍韉店，以及巷子兩側的各種推車攤子早已開張，只是客人并不多，有的鋪子的貨品也少得很，唯有靠近洛水河畔的魚類鋪子人頭攢動。

四通市乃洛陽三大交易市場之一，不過主要是胡商和漁產商人聚集在此地交易。

此刻魏朝關中一帶被萬俟丑奴的叛軍所占領，胡商來洛陽的商道被阻隔，四通市已經日漸蕭條。

“少主，你要不就吃一碗？真的不會被毒死！”

這許多天以來，元昭好不容易又來到了他最愛的餛飩攤，還是有人出錢請他吃，于是不僅點了五大碗，還奢侈地另加了一碟名為胡椒的拌料，他吃得很香，誰知爾朱菩提怕有人毒害他，堅決不吃。

“少主盯著我就算了，萬于將軍，你們不警惕周圍環境，一個個盯著我吃餛飩作甚？”

元昭見爾朱菩提不答，又把目光投向其他人，說話的聲音中滿是不耐。

聞言，萬于乞滿等護衛這才燦燦地扭頭望向別處，但元昭依然能感到有余光時不時地瞧來。

片刻后，爾朱菩提騎在馬上，看著元昭一手為他牽著馬，另一手抱著裝著餛飩的布包中溢出的油漬已經滲進了他的衣袖中，不禁眉間微蹙。

“元昭，你就這么不愛惜新買的袖襦？”

只見元昭抬頭朝著爾朱菩提憨笑著，隨口回答道：“男子嘛，出門在外哪能如此細致，無妨，等穿舊了再買一套即可”

“從頭巾到靴子，還有牛皮腰帶，全是我出的錢，請你珍惜一些！”

爾朱菩提的斥責聲傳來，元昭一邊連聲答著“是是是”，一邊只得重新將布包拎在手中。

昨日長談之后，元昭和爾朱菩提之間終于有了些許信任，更在元昭提議下、爾朱榮批準之后，他今日陪著爾朱菩提游覽洛陽。

說是游覽，實際上不過是借著元昭在洛陽市井中的名聲，既讓人看到爾朱菩提不拘一格提拔閑人，更讓人看到堂堂郡王宰相之子也一樣臣服于爾朱菩提，借市井之風，刮遍洛陽有心之人的堂屋之中。

為此，元昭特意要求為爾朱菩提牽馬，以顯后者威勢。

果然從永寧寺出來到銅駝大街，再出富陽門一路前往四通市的路途中，沿途眾人無不注目，甚至還有人偷偷議論。

十二歲的少年騎在高大的駿馬上，前后簇擁著數十名全副盔甲的騎士，更有人直接認出了牽馬之人正是先東平王之子元昭，于是爾朱菩提這次出游當真是掙足了氣派。

“二郎，元兒郎”

元昭正想著要不要喂個餛飩給馬兒吃之時，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呼喊自己，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索氏鐵匠鋪，只見一個中年朝他不斷招手，神情似是有點急。

“少主，我去去就來，以前在這家鋪子學鑄造的，算是我師父之一”

元昭說完這話，也不等爾朱菩提出聲，立刻朝鐵匠鋪跑了過去，不過后者也習慣了，今天這一路常有人和元昭打招呼。

“師父，好久沒見徒兒，是不是甚是想念啊？”

看著被鋪內溫度熏紅了臉的索鐵匠，元昭如往常一般嬉皮笑臉地開著玩笑，后者卻顫抖著將一支槍頭交到他手上。

元昭仔細一看，不禁大驚，抓著索鐵匠的手，急切詢問道：“師父，這槍頭哪來的？”

“兩刻前，有人將這個槍頭和這張紙片放到我鋪上，讓我在鋪中等著你來，不然就再也見不到我家小楓”，說罷，索鐵匠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一下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元昭趕忙接過紙片再看，“酉時來大市，以人換人”，將紙片塞入袖口，元昭趕忙跳出屋四處張望，可四通市雖然蕭條不少，來往人流依然不少，根本找不到可疑之人。

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從對面巷子跑了過來，正是索鐵匠的女兒小楓，手里還拿著一個小布包，元昭一眼認出正是當晚趙洋穿的袍子布料。

他迅速向著小楓出現的巷子急追，眼前一片空空蕩蕩。

“小楓，有沒有人為難你”

“爹，沒有啊，一位白頭公還給了我一顆飴糖”

元昭回來時，入屋聽到的就是這段對話，眼見小楓打開布包，里面果然有一個飴糖，索鐵匠嚇得直接將糖扔進了爐子中，這才又將女兒抱進懷里。

“師父，受徒兒連累，改日再來謝罪”

元昭朝著索鐵匠深深一拜，立刻跑出門，看著自己影子的位置，怕是快到未時了。

元昭此時心急如焚，奔到爾朱菩提馬下直接跪下，又將紙條和槍頭雙手奉上。

“少主，屬下的仇人擄了屬下救命恩人之弟，要屬下酉時在大市以自己換恩人之子，還請少主開恩！”

說罷，元昭不停歇地磕頭，直把地面映出血跡。

爾朱菩提看了看萬于乞滿，見他搖了搖頭，重又審視起元昭。

爾朱菩提想得明白，此刻要是答應元昭的請求，他若當真逃了，不僅自己顏面掃地，更會損害其父爾朱榮在眾將面前的威信。

可若元昭所言為真，看他這個樣子，除非把命留下，不然怎么都要去救人。

思前想后，爾朱菩提終是說出了一個“走”字，哪怕萬于乞滿想要上前阻止。

“少主大恩，元昭銘記，若明日元昭不曾回寺，那元昭的尸身也會出現在洛陽！”，說完這話，元昭再不停歇，一瘸一拐地遠遠奔去。

王宣的屋子里很是簡陋，只有一個書案，幾張座席，外加一張矮床，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書筒里的幾卷書而已。

此時屋中只有三人，卻已經再無剩余的空間可以坐人。

緊閉的屋門讓屋內的沉默如同一片死寂，忽然院門被撞開的聲音傳來，然后就是急促的腳步聲。

王宣大驚，抓起手中的長刀，擋在趙隱和王杰的身前，只待來人推門再作抉擇。

“阿宣，阿杰！”，只聽元昭的聲音傳來，王杰立刻從兄長身后跑出，隨著一聲嘎吱聲，打開屋門的同時，元昭也終于出現。

“趙洋什么時候走丟的，在哪走丟的？可有線索了？”，三人還不及出聲，元昭一連串的問題就丟了過來，待他看清王宣身后的趙隱后，整個人立時怔住，過了幾息后才俯身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