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比安卡來到電話間。阿爾克倫酒店作為涉外酒店，擁有完善的通訊系統，光是電話線路就分多種保密等級。比安卡借助斯柯達權限，啟用保密程度最高的黑色專線。

“阿爾克倫酒店，比安卡，煩請接通斯柯達-沃爾夫岡兵工廠。”

“遵命，轉接中。”接線員聲如秋水，淡然中透著幾分職業的冷峻。

片刻后，聽筒里傳來父親輕快的聲音：“怎么了，比安卡？出差還順利嗎，是不是錢不夠用了？有什么需要只管……”

哪怕是隔著話筒，比安卡都能感受到老爹濃濃的關心。

不過很遺憾，她打電話是為了冷冰冰的工作。

“父親，讓特雷西婭接電話可以嗎？”比安卡稍加思索，覺得采用自己并不熟練的匈牙利語。

“怎么了，你為什么突然說匈牙利語？是遇到危險了嗎？”

海因里希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同樣是匈牙利語，“廠里有執勤的士兵，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向軍方求助。”

“沒有，只是出于保密。你讓特蕾西婭過來吧。”

比安卡揉揉太陽穴，國府的談判隊伍剛剛暴露一個間諜，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阿爾克倫酒店作為外交場所，少不了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竊聽。

孔祥熙找捷克政府擔保，向捷克銀行貸款，用于訂購捷克軍火。

這筆錢給到軍火企業，變成工人工資、上游供應鏈的訂單，以種種方法流通進入國內市場，促進捷克經濟的繁榮。

如今自己把錢偷出來，兌換成美元英鎊等外匯，打入孔祥熙控制的海外銀行賬戶，某種程度上是損壞國家利益。

這種事情一旦暴露，孔祥熙頂多下野避風頭一段日子，畢竟他和光頭是連襟；而自家沃爾夫岡兵工廠搞不好就是滅頂之災。

希兒上臺后，德國和捷克關系愈發緊張，一旦東窗事發，父女兩人的日耳曼身份＋損害國家利益的行為，絕對會招致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兩大主體民族的清算。

如果確實存在竊聽，以捷克的外交布局，竊聽員大概率會德語、英語、法語等主流語言。

今天招待的是華國外交使團，那么動漢語的竊聽員也大概率會有。

比安卡思索再三，只能用相對小眾的語言，躲開可能的竊聽。

“小姐？”很快特蕾西婭來到電話機旁，語氣還帶著一絲哀怨，

“你還要出差幾天才能回來？本來說好要陪我的，你倒好，先是去奧地利，然后一頭扎進拖拉機車間，現在又外出出差，說的話根本不算數。”

“不好意思，特蕾西婭。這段時間特別重要，它關系到沃爾夫岡長遠的戰略布局，我必須全力以赴。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認真聽，然后再轉告我父親，準備好了嗎？”

“啊？好、好的！”

比安卡深吸一口氣，用極快的西班牙語將事情總結成一句話：她接下孔祥熙的委托，父女倆需要替對方洗錢。

“啊？”哪怕隔著話筒，比安卡也能猜到特蕾西婭目瞪口呆的小表情有多可愛。

匈牙利和捷克相鄰，以前又是同屬奧匈，她不敢保證潛在的竊聽員會不會也懂匈牙利語，相對之下西班牙在中歐影響力有限，會西語的捷克人相對較少，可能會是一個好選擇。

“比安卡，這種事太危險了，”特蕾西婭的聲音充滿了擔憂，“在我看來，工廠本身已經發展的很好了，我們沒必要冒險摻和這種事。你想想那些被查出的洗錢案，哪個不是全家戴著手銬被押上法庭？”

“特蕾西婭，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風險與收益并存。你幫我問問父親，工廠有沒有多余的產能？我需要確切數字，不是模糊的估計。之后可能有一筆上百萬的大訂單。”

比安卡估計，到時候孔祥熙洗錢的方法大概率是陰陽合同，用一部分生產出來的武器掩人耳目，再通過改動價格、虛高成本的方法，把合同里一部分金錢騰出來作為給孔祥熙的回扣。

“上帝啊！”特蕾西婭發出可愛的尖呼聲。“上百萬？你是要搶銀行嗎？”

“多少？上百萬？”聽完特蕾西婭翻譯，海因里希搶過話筒，“接，別管產能不產能的，你只管接下來這個訂單！剩下的有我扛著！”

“我記得工廠產能一直很緊張，工人們已經加班加點，機器幾乎沒有停轉的時候。

尤其是我們還接到不少外貿訂單，與羅馬尼亞、葡萄牙、波斯、阿根廷等國的合約，都有嚴格的交付日期。

你就不怕不能及時交付，賠償對方一大筆違約金？

那些合同上的賠償條款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違約，工廠資金鏈斷裂，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當初為了西班牙市場，你和斯泰爾在瑞士組建了一個外貿公司，又用到奧托的關系網絡和他在銀行界的人脈。

如果我們真的忙不過來，產能跟不上，完全可以通過它把訂單轉移給斯泰爾公司，他們的設備比我們還要先進，只不過價格會稍微高一點罷了。”

“昂？”

海因里希語氣帶著幾分調侃，

“你不會忘了這件吧？也是，當初你提了一嘴組建公司，注意力全在武器技術改進和找訂單上，組建公司的繁瑣事務全是我一個人在忙活。

西班牙客戶當時提出用實物抵押，那些抵押物我都安全地存放在了瑞士的幾家銀行里。”

海因里希把“貨物”咬的很重，比安卡瞬間明白老爹說的是黃金。

自從共和軍政府的外匯儲備枯竭后，他們提出用黃金支付軍火費用。

歷史上，這批黃金儲備最終都落入了蘇聯手中，而由于比安卡的干預，現在連小小的沃爾夫岡也從中受益，分到了一杯羹。

黃金作為戰略貴金屬，想要合法入境捷克需要經過一系列復雜的手續和批準，相比之下，瑞士作為永久中立國和金融自由港，處理黃金就方便得多。

比安卡的大腦飛速運轉，各種信息在她腦海中碰撞。

她知道瑞士在整個二戰期間都是一個極其特殊的避難所，不僅中立，而且距離捷克不遠，這使得通過瑞士進行一些金融操作成為了一個誘人的選擇。

她本能地感覺到這是一個不錯的洗錢途徑，但一時間卻想不出具體的操作方法。

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父親，那我們能不能把抵押在瑞士的西班牙‘貨物’拿去，用作滿足孔先生的需求？”

想到這批黃金，比安卡的心思活絡起來。

“那批貨物，只能挪用一部分，大部分沒法動用。

考慮到‘貨物’在升值，我把它們作為抵押物向銀行貸款，用貸款得到的金錢維持工廠運行的現金流。”

“啥玩意？”

“接單是要大量成本的啊，”海因里希耐心解釋，

“上游的原材料、電費、工人工資，工廠每一天都在燒錢。

既然西班牙人用貨物抵押，那我總得有錢來維持工廠的運行吧？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幾個月‘貨物’的升值幅度已經超過了貸款利率。

那批貨物存放的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既然產能沒問題，那我就放心接單了……”

“等一下，我們的坦克原型車已經安裝了火炮，也進行了射擊測試。

坦克車間的第二輛坦克也已經下線，那些東亞工人非常認真，對生產流程做出不少小的優化。

現在的問題是這玩意太貴了，如果繼續生產，賣不出去就會消耗大量金錢。

如果停止生產，光憑民用的拖拉機訂單，坦克車間總體上是入不敷出的。

你看看能不能把我們的坦克推銷給華國客人，只要生產超過20輛，就能把升級生產線的成本賺回來。

之后造的越多，單輛坦克的價格也就越低。”

“坦克啊？你打算報價多少？我盡量推銷給孔先生。”

“坦克本身的原料和工時成本要三千四百美元，”海因里希仔細地計算著，

“改動生產線的開銷有兩萬多。我打算把坦克連同海運到華國的運費，一起定價五千美元，你覺得合適嗎？”

“五千？”

“額，如果你覺得太貴，那可以適當減少一些。只不過這樣的話，要賣更多的坦克才能回本。

不過也可以接受，等工人們熟練了，單輛坦克生產的工時費能降低一些。

我再和供應裝甲鋼的工廠談談價，看看能不能便宜一些……”

比安卡打斷海因里希道：“老爹哦，你知道德國佬賣給華國的坦克是什么報價嗎？”

“多少？”海因里希好奇地問。

“103萬帝國馬克，”比安卡緩緩說道，“約41萬美元，十五輛，這還不包括運費和備用配件。”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這還是一號坦克，只裝備機槍的拖拉機，我們車間里就有一輛從西班牙繳獲來的。”

比安卡之前上海行，通過德國領事館拿到了部分德國武器報價，自然也了解到這批坦克訂單。

電話那頭沉默了，比安卡甚至能聽到海因里希粗重的喘息聲，很顯然老爹被這個價格嚇到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比安卡耐心地等待著。

大概過了三分鐘，海因里希才恢復平靜，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那你覺得，我們的坦克報價多少合適？”

比安卡剛要報價，話筒里卻突然傳來輕微的電流雜音。聽著微弱的“嘶嘶”聲。她下意識捂住話筒，這種雜音這很可能是竊聽。

那個年代的電話沒有數字信號，都是模擬線路，竊聽通常通過搭線、分線器，或者在交換機上做手腳。

聽筒里的電流聲突然變化，有可能是通訊線路被竊聽，繞在電話線外的感應線圈產生了寄生電流。

“喂，比安卡，能聽到我說話嗎？”

“能聽到，這件事我明天臨場決定就行，先掛了。”比安卡匆匆放下電話，不給竊聽者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