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諾貝本來是相當自信的。
在契約這一領域,魔鬼從來不會吃虧。
當然,“契約”一定是公平的……但世界上從來沒有什么恒定不變的“價值”。
如水之于城市中的居民、于沙漠中的旅人,價值就全然不同。沙漠中掙扎的受困者,會甘愿為一片綠洲付出他所擁有的一切。
魔鬼無法改變水的價值,也無法創造一片沙漠,但卻可以引人走入其中……或者說,只去尋找那些已經步入其中的人提出契約。
就比如艾麗婭這樣的人。
她的靈魂天然會吸引惡魔。惡魔幾乎是永遠處于“饑餓”之中的,它們也不會控制自己的欲望,拉諾貝要做的只是提前準備好條款、接著就只需要等待了。
那個私人偵探還想要通過讓艾麗婭成為染色者的方式來擺脫契約。終究只是個半吊子的學徒罷了……就算那聽上去相當粗糙的儀式能夠生效,正在染色階段的艾麗婭散發的“氣味”足夠讓潛伏在附近的惡魔不顧一切地前去獵食。而即使是一只最弱小的惡魔,宅邸里那幾個普通人也無法阻攔。
然而,盡管拉諾貝已經感覺到了惡魔的污穢氣息,已經等待著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完成契約之時,惡魔的氣息卻突兀地消失了。
接著,艾麗婭完成了染色——這代表著她的基石已經確立,拉諾貝之前的契約也就無法再生效。
這是拉諾貝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但事已至此……繼續阻攔這幾個審判官也沒有意義了。
她的身體在原地重新消散為霧氣。然后升騰著向宅邸的閣樓涌動而去,附近的紅色絲線也消散、吸收,沒入回霧氣之中。
“跟上來。”艾淇伯德看了維娜貝爾一眼,接著向閣樓飛奔過去。
盡管沒有傳送、移動相關的即時術法,但染色者的各項身體素質都會得到增強——強化的方向和許多因素有關,包括使用的儀式和秘藥、選擇的道途都會有所影響。
作為“王座”道途的染色者,加上審判庭的“紅龍之儀”,艾淇伯德的身體韌度、力量和體能都要遠遠超過普通人。此時奔行的速度也如同人形的野獸般高速。
他很快就來到了閣樓上……看見了閣樓上方明顯是被撞擊形成的缺漏,內部也顯得有些狼藉,卻比艾淇伯德原本設想的情況要好上不少。
艾麗婭、雷納德子爵,還有那位曼弗雷德先生都在這里,看起來沒有人受到傷害……卻沒見到魔鬼的身影。
“剛才有人進來嗎?”
“一個黑衣的女人,自稱拉諾貝的魔鬼。”那位年輕的私人偵探開口說,“她問了幾個問題,接著就離開了,沒有傷害我們。”
“她問了什么?”
“她問我做了什么……”曼弗雷德說著,向審判官拿出了那把“根絕的原型”。
“……說真的,我當時也沒想到它能這么有效。只一下就驅散了那只惡魔……”
艾淇伯德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更加嚴肅……他認得這把武器,或者說,熟悉它的制式……
它看起來十分接近于審判庭內部的高級裝備。名為“根絕者”的武器,使用特制的煉金子彈,威力巨大、但也造價高昂,并不是審判官的標配,只有到艾淇伯德這個級別才能申請持有。
不過這對于艾淇伯德來說就有些雞肋了。到了他所在的階級,“根絕者”的威力最多也就只能錦上添花……畢竟銃槍類型的武器很難加持術法,在這一方面上還不如使用冷兵器。不過等到維娜貝爾結束見習期,艾淇伯德倒是可以為她申請一把。
然而,眼前的這把武器和“根絕者”相比又有些不同。它看起來更粗糙、更“原始”,槍管更加巨大,很多結構暴露在外,之間的組合也像是完全只考慮功能性的簡單拼接。總之,就像是某種“試驗品”……
“……你是從哪里得到它的?”
“可能是我的老師送給我的吧。”
“‘可能’?”
“老實說,我不知道。”曼弗雷德說,“從幾個月前開始,我的記憶就有些斷續。很多事情好像被我遺忘了,包括這把武器的來歷。……不過,我想它應該是我的老師送給我的。”
“你的老師是誰?”
“涅爾席琉塞·納普威登。”曼弗雷德坦誠地回應道,等待著眼前的審判官的反應……這決定了他要“失憶”到各種程度。
——艾淇伯德相當震驚。
作為少數的,參與了“那次戰爭”的人……他也是少數的知道這位在神圣黎明極具知名度——即使是普通人也多有耳聞的煉金大師在神圣黎明真實的成就和地位……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當時還只是第一階級的他親眼看到那位煉金大師在戰場上“解離”了序法王座的陸行巨艦,龐大艦體的前半部分被分離為黑色的不規則物質,然后又化為一座金屬的墻垣,阻隔了一支身披重甲的“騎士”軍隊。
這一幕場景深深烙印在艾淇伯德的腦海里,后來他仍然時時想起。這對他來說如同饋贈,因為這加深了他的“欲望”,可以說,也許就是因為這一幕場景,才使他走到今天、在染色者的序列中攀登到第三階級的領域,看到更上的輝光。
后來他還聽說,那位正因戰爭而成為首魁一員、如今已經威名顯赫的“白將”,正是納普威登的弟子。
而納普威登沒有開設學院,也沒有在任何一座思學殿、或者審判庭公開地教授他的知識。事實上,在戰爭結束不久之后,他就幾乎可以說是隱姓埋名了。大部分人對他的認知都只是局限于他的著作之中。艾淇伯德從來沒有聽說過他還有過其它的弟子。
但是……眼前的年輕偵探沒有說謊,而是相當坦誠。艾淇伯德感覺的到這一點。
所以,這代表著,納普威登認為這位私人偵探有著如同白將一般的天賦?
就在他仍處于震驚之中的時候,維娜貝爾微喘著氣、跑上了閣樓。